邊城的風卷着細沙拍打在永甯城頭的軍旗上,發出獵獵聲響。
自那日酒宴過後,沈昭景似乎真如他所說一樣,是來贖罪的,行事作風恭謙到了極緻。
他每日天不亮便起了身,将自己案牍的軍務處理完後,便去軍需處幫着那些小吏清點繁雜的物資,例如箭矢、刀具,中午吃過飯後,又會去往軍醫處慰問近日在訓練中受傷的傷兵雲雲。
起初,玄甲軍的将領們還對他心存芥蒂,可一連多日,這位五皇子殿下謙遜得幾乎像個軍中書吏,毫無架子。
漸漸的,連最厭惡他的幾個老校尉都忍不住泛起了嘀咕。
“難道真是咱們錯怪了他?”
——
“在看什麼?”
蕭景珩走到城樓上,卻發現那上面已然有了一席杏黃色的身影。
沈知微聽得轉過身來,靜默不語,半晌後伸出指尖往城樓下指去。
隻見,不遠處的馬廄裡,沈昭景正卷着袖子、不顧髒污的在幫着小兵們刷着馬兒,還時不時傳來他附和那些小兵開玩笑的語氣。
“呵……禮賢下士,當真賢明!”
蕭景珩見得,嗤笑了一聲,嘴裡雖然是贊歎的話語,但他眼裡的譏諷,怎麼看都不像是誇耀沈昭景。
畢竟,他前世就是這般被這個人欺瞞到差點親手亡了大胤的,這世再見這般做派,他隻剩下惡心。
可這話兒一出口,蕭景珩忽覺不妥,連忙側目向沈知微看去,生怕她又覺着自己再受此人蒙蔽。
誰知……
他一轉頭,對上的卻是一雙笑盈盈、水汪汪的眼睛,和林間小鹿一般靈動又俏皮。
蕭景珩,心裡一動,隻差輕歎一句好看極了,幸好他自制力驚人忍下了話語。
不過,再端看那雙眼眸裡的笑意除了俏皮還有譏诮,似乎是在笑自己。
他看了看沈知微的臉龐,隻見她挑了挑眉,眨了眨眼,雖是不說話,卻已然把她想說的話,刻在了臉龐上——“你也知道啊?呵!”。
蕭景珩心頭陡然一松,長舒了一口氣。
他沉默片刻,轉頭又問向沈知微。
“可要給他使些絆子?免得他再耍花樣。”
這人前世害的他和沈知微那麼慘,蕭景珩覺着這世合情合理的。
卻不想,沈知微輕輕搖頭,接着從懷裡掏出一小疊宣旨來,然後又拿出一隻毛筆。
她像貓兒一般伸出舌尖往筆尖舔了舔,然後在宣旨上落下了一串娟秀的字迹。
“爾乃小人,君乃君子,君子當行大道,何須和何須與宵小争鋒?徒污心性。”
墨迹未幹,她已将紙兒折疊好了,輕輕塞進了他胸甲的縫隙裡。
廣袖拂過玄甲,不知是她袖裡的香氣,還是那素箋上殘留的她的氣息。
甜甜的,絲絲繞繞的,浸入蕭景珩心底,他伸手忙不疊的摸上那張素箋時,那人的倩影已經施施然的下了城樓去。
蕭景珩愣了半晌,有些失落又珍而重之的将紙箋取出來,細細疊好,然後放入了護心鏡裡。
鐵甲冰涼,可那字迹透出的溫度,直灼的他心口發燙。
——
大軍在永甯城整頓數日後,已然兵馬休整齊頓就等着蕭景珩下令何時出征。
是夜,主帳内燈火通明。
“北胡今年遭了白災,牲口凍死了大半。”
蕭景珩手抵着下颚,他從主座起身,一身玄甲在煌煌燭火下泛着冷意。
踱步至沙盤前,蕭景珩修長的手指重重按在沙盤上的一處隘口處,沉聲道。
“春荒将至,想來北胡各部落的冬季儲備也該消耗完了,現在他們隻有兩個選擇。
要麼來搶,要麼……去死!”
蕭景珩聲音不大,最後一個字更是落的輕,可坐在帳中最末席的沈知微聽的,卻莫名從背脊上竄出一絲寒意來。
剛才她分明見的蕭景珩說這些話的時候,嘴角勾起的冷笑,仿佛那真是十殿閻羅堂前的判官在判人生死的表情。
那數十萬北胡人生死,就在蕭景珩幾句話間安排的明明白白!
冷面閻羅……果然不是别人給他取的虛名……
沈知微思及此處,發出了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
她記得前世她還在理政的時候,北胡人還有另一種方式來度過春荒,就是通過大胤與他們設在邊關的馬市,北胡人用牲口、毛皮、獺子皮來和大胤人交換食糧,也可以和平的度過荒年……
可……
到底黎民疾苦,遠比不上某些人的野心……
與沈知微的略微歎氣不同,帳中其他将領卻是另一種表情。
隻見其餘玄甲軍将士們紛紛站得起來,還有些年輕的将領振臂高呼。
在他們眼裡,來了永甯城多日,未見刀兵,他們憋的慌啊!
這可是建功立業的大好時機啊!
連坐在沈知微身邊的沈昭臨也是一副躍躍欲試的表情。
“少帥,我願為先鋒,為大軍開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