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是一個下雨天。上午,我不小心碰掉了我的情侶杯,它摔在地上,印着兩隻小狗圖案的那一面碎成了幾塊。我挪近垃圾桶收拾,發現是其中一隻棕色小狗碎成了好幾塊。
鋒利的碎片割破了我的食指指尖,能看出來是很深的一道口子。血很快就滲了出來,我不得不在工作的時候用中指來輔助點鼠标左鍵。
下午,辦好手頭的現場業務,靜音的手機上提示有六個未接來電。吳哲父母的來電三個,他的同事的兩個,我母親的一個。還有幾條未查看信息。
就像是發生了天大的事,所有人都必須通知我。
我突然想起來前幾天我和吳哲提交的新生基因匹配的申請該出結果了。我回撥吳哲父母的電話,同時點着鼠标查詢報告結果。
一句“喂,阿姨,發生什麼事了嗎”,迎來了最壞的回複。
報告中的适合孕育後代的概率是百分之十三,報告結語是不建議雙方當事人結婚,該信息已同步至民政局。
阿姨用帶着哭腔的顫抖的聲音喊着我的名字,告訴我吳哲死了。
我的大腦像受到了強烈的雙重攻擊,當下就停止了手頭的動作。
我不明白。今天發生了什麼事。
在吳哲他媽媽一聲一聲的呼喚中,我緩過神,讓她再講一次,什麼死了,誰死了,誰?
她一遍遍地和我說,吳哲死了,吳哲死了,她兒子死了。電話那頭崩潰大哭。
離下班時間還有兩個小時,到号的申請人正在把他的申請材料往我這邊桌子推過來,後面的長椅上還有好幾個人在排隊。我整了整桌上的文件,像是在整理我的頭緒,我查看了未讀信息,把筆插回筆筒裡,站起來和申請人道歉,引導他去隔壁辦業務,和對面搭班的年長同事請假,接着發信息給大廳負責人請假,然後拎上包出去。
我邊走邊回撥媽媽的電話,告訴她我已經知道了吳哲死掉的消息,接着和吳哲同事打電話,問他們發生了什麼事。
他們說這次行動是機密,不肯在電話裡告訴我。
趕到緩沖區的遺體确認室,也就是停屍間,我無措地看着那具發灰的屍體,覺得一股冷意從四肢蔓延過來,攫住了我的心髒。
屍體以最快流程進行了火化。他的同事和家人都認定我是他的未婚妻,但是現場隻有我知道我們的結婚申請會被政府駁回。我沒辦法成為那個和他結婚的人。
他父母捧着他的遺像和骨灰,我想起了那隻被摔碎的棕色小狗。
我和吳哲的父母在返回C區的班車等待區告别,看着他們上車直到那班車開出。吳哲的同事說他可以送我回家。
我隻見過他兩三面,都是他們同事聚會的時候見到的;我們不太熟。
我想撐開我的傘,他卻率先一步撐開了自己的,将傘的一半斜斜靠過來,說:“我車在那邊。”他輕輕一擡下巴,示意另一個方向的停車區域。
雨打濕了他傘外那側肩膀;水珠從包裹傘骨尖端的塑料扣上滴落,然後分裂開一小半沿着他順滑的西裝往下滾。
我們一路上都沒說話,直到上車,他把滴水的雨傘放在後排,我在包裡翻紙巾,他很有眼力見地從置物箱裡抽了厚厚一沓遞給我,然後再抽紙擦自己的濕衣服:“你還記不記得我叫什麼?”
他沒看着我,隻是在發現我沒有立即回答的時候抽空瞥了我一眼。
聽你介紹過一次,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