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蔚殊暗暗想到,于是擡眼示意廚師長:“給他。”
菜單被平滑轉移到了邢宿手中。
他眨了眨眼,看看面前菜單,又看看笑容溫和一絲不苟的廚師長,差點把桌角摳爛的雙手無措片刻,遲疑地接過後。
和廚師長無聲對視兩秒鐘,兇狠還沒冒出來,就被乖巧壓下去,反複掙紮,織就成滿滿的糾結。
這兩秒鐘,殷蔚殊相信,邢宿内心的糾結比一個世紀還要長。
他淺飲一口溫水,刀叉優雅不緊不慢地切分魚排,肉餅緊實多汁,為了增加口感層次,肉餡中放了調味的蔬菜碎,這種方式倒是不錯,能讓邢宿多吃兩口青菜。
殷蔚殊一邊分心的想,擡手将自己切好的餐盤和邢宿的進行調換。
餐盤發出輕微的聲響,沉默了長達一個世紀的邢宿也終于有了反應。
他不情不願地看了殷蔚殊一眼,薄唇微抿,揚起僵硬的弧度,雙目帶着十足的真誠,落在廚師長眉心,禮貌地說:“謝謝你,做飯辛苦了。”
聲音低而悶,帶着未完全褪去的清透少年音,配合那張說完話後飛快低垂下來的腦袋,讓人無端覺得他在害羞,廚師長原本還在緊張,但現在的目光頓時變得更加包容,“不客氣,這是先生交代的,我的工作就是讓二位用餐愉快。”
“……嗯。”邢宿短暫應了一聲,指尖揪着菜單,擡眼拼命示意殷蔚殊。
殷蔚殊在這種時候是最讨厭了!
他一點也不想和别人說謝謝,他想說快走開,再待久一會,陌生人身上的氣味就會把殷蔚殊的香氣沖淡,他需要繞着殷蔚殊轉圈好久,才能把殷蔚殊身邊多餘的味道徹底清除,全部換成自己的。
對面的目光實在太強烈,殷蔚殊擡眼意味不明地掃向邢宿,而後擡指輕敲,玉石蒼骨擊在沉厚桌面上,廚師長和一衆侍從無聲無息流水般退去。
他用眼神落在濕毛巾上,示意邢宿:“擦手,保持安靜。”
吃飯保持安靜也很讨厭。
但今天對于邢宿來說還算可以忍受,因為飯菜而非出自殷蔚殊之手,他沒什麼要誇誇的,安安靜靜吃了一口之後眼睛微微瞪大一瞬,吞咽的速度加快。
又瞬間在腦中唾棄自己居然就這樣背叛了殷蔚殊,于是變成惡狠狠地安靜吃飯,越吃到最後,表情越兇惡,他讨厭這個廚師長!
最後擦擦嘴,連忙避之不及的空盤退開,對殷蔚殊語氣真誠,出自内心的發表感言:“我覺得不如你做飯好吃。”
殷蔚殊無聲輕笑,視線輕飄飄掃過他面前的厚厚一沓空盤,唇角很給面子的彎了一彎。
但沒有應聲。
“你不信?”邢宿忙撐起上半身湊近,不滿意地追加一句:“真的,你看我一句都沒有誇别人,我不會被别人收買的,你别擔心。”
“我不擔心。”
如果有人願意收留吃飯時格外話痨的邢宿,殷蔚殊反而會很樂意。
換成他下廚,遠不止一句‘食不言’就能将邢宿堵回去。
殷蔚殊從前并不會做飯,不食人間煙火并非調侃。
他生來富足,無需為很多事煩心,不想做的事也擁有不去做的自由,眼前很少有真正能吸引他的東西,養成了目空一切的性子。
殷蔚殊并不恥于承認自己的缺陷。
後來穿進那個世界後,多年的手藝和口味隻能說保持在家常水準,他也沒興趣提高。
不過是因為,邢宿是一個很給情緒價值的食客。
适度的乖巧的确讨人喜歡。
“真的不擔心嗎……”
殷蔚殊順着他期待的目光輕淺颔首,“因為我相信你,多謝。”
太好了!邢宿無聲躍動,殷蔚殊總算是相信他肯定不會被别的野廚師勾走了,趁熱打鐵追問:“那下一頓飯?”
“看情況,我有些忙,不一定有時間下廚,你餓了就聯系廚房準備零食,不要亂吃東西。”
殷蔚殊取過一塊手表,圈住邢宿的手腕試了試,點開屏幕一步步地教:“先錄入指紋,解鎖之後點這裡,有專門聯系廚房的電話……”
他微微垂首,并肩站在邢宿身邊,右手将邢宿細瘦但結實的手腕托在掌心。
清冽醉人的香味又鑽入邢宿的鼻腔中,邢宿用舌尖舔了下唇角,目光不經意間緩緩向下,落在殷蔚殊慢條斯理的薄唇,正不斷傳來沉穩好聽的聲音,語氣冷冷清清,但一句一句羽毛一樣撓在身上,饑餓的感覺又出現了。
邢宿湊近小心翼翼吸了一口氣,慢得呼吸都帶上幾分顫抖,眼眶有一瞬間的發熱,他持續克制吞咽的動作,被觸碰的那隻手腕也越來越無力……
“再加密一層,是我的另一個聯系方式,這個賬号我會給你設置特殊提醒,以備你需要及時聯系我,但同樣的,無事最好不用這個賬号,普通消息我也會盡快回你——”
殷蔚殊平靜而沉穩的語氣緩慢流淌,忽然停在某一刻。
他的眸色微不可察地暗了暗,收斂一閃而過的錯愕,側目看向猛地親過來的邢宿,邢宿薄紅的唇角弧度難壓,正在試圖讓自己看起來一本正經。
邢宿一擊脫離,雙目直勾勾盯着被自己襲擊過的唇角,身後無形的尾巴持續搖晃,提醒殷蔚殊:“跟别人說謝謝,吃飯的時候沒有說話。”
所以是兩次,他該有兩次獎勵。
至于為什麼隻克制地親一下……
邢宿看向殷蔚殊的眼神,就好像在無聲說。
現在,該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