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有一天,榕樹從一顆,變成完全對稱的兩顆。
那垂幔的紙條彼此之間泾渭分明,站在樹下向上看,能清晰地看到兩片一模一樣的樹冠幾乎重疊,隻留下一個酷似樹冠羞避的光隙,幽靜飛舞的塵粒自縫隙中輕柔灑下,但看到這一幕,沒人會覺得能放松得起來。
太像了……
就像将世界瓜分為二,又在切片的間隙放置一面碩大的反射鏡,身處其中便忍不住向身側看去,渾身開始發毛,仿佛下一瞬身邊也會冒出一個自己的倒影。
這則污染區的資料,在殷蔚殊的團隊同樣保密,隻有少數内部人員看過一手内容。
他用權限解鎖了幾層加密,遞給駱塗林:“全世界看到過這段視頻的不足百人,現在多一個你。”
視頻是不甚穩定的頭戴記錄儀所留。
在一片撲面而來的綠意中,兩棵榕樹下站着一個渾身繃緊的研究員,隻是他不再擡頭看向天空,也無法享受海島的悠甯。
他緩慢轉動腦袋,而身體右側,無形的反射鏡倒映出一個和他身量相仿的人形物。
人形物一身墨綠,仿佛綠葉織就,比研究員慢了一步轉身,兩‘人’正對視,綠葉造就的一張空白臉上,正在模拟驚懼的表情,随着研究員的表情越來越失控,人形物便越來越逼真。
畫面抖動得不行。
就像是錄制視頻的那人正掐着自己的掌心,強迫自己不向身旁看去,因為身旁極有可能也已經出現一樣的東西,僅是隔着屏幕,駱塗林都渾身發麻,身邊好像也開始發癢發毛,也随時會冒出一隻幽綠的異物……
放在任何時候,駱塗林都會随口符合一句“特效還挺逼真”,“氛圍感也足”。
但今天他說不出口。
視頻右上角還有時刻跳動的數字表和經緯度,從時間推算,這是一個月之前,在南太平洋的某個角落所錄制。
“你别告訴我……”
“就是你想的那樣,海島異變,孵化出了我們所不知道的生物,全球各地的其他極端氣候災害區,十有八九都是這種存在。”
殷蔚殊收起平闆,已經被打開過的視頻自動銷毀,這種東西絕不能外傳,不需要刻意叮囑,他相信駱塗林有足夠的判斷能力。
“這種存在……”駱塗林渾身脫力,重塑後的大腦一時間重啟不起來,他搓了搓臉艱難地整理思維:“所有的地方,都會冒出來這種東西?”
急急急,好友似乎領先一個版本,已經聽不懂他說話了怎麼辦。
“不。”
“那就好——”
“不止這種。”
“……”
駱塗林喉頭發緊:“什麼意思。”
殷蔚殊絲毫沒有照顧一個剛剛得知世界巨變的人的情緒的意思,他用完全沒有人文關懷,好像在談論天氣和早餐,平靜地捶死了駱塗林莫名其妙的慶幸:
“基本上每個區域,都會是不同的東西,目前表現出具體特性,且被人為捕捉到的,隻有這一處,沒人能知道下一處孵化的結果是什麼。”
而這座原本隻有一個編号的無人海島,終于在島生第不知道多少萬年的今天,擁有了一個鄭重其事的大名,“災變-001号”。
那幾個最初上島的研究員團隊,現在還在地下幾百米深的隔離處,至于島上模拟出的幾個人形物,則得益于污染區還在孵化中,沒有全面降臨,也就不具備自行完善的能力,據遠程觀察,它們至今還在學着研究員們逃跑時的慌張腳步,在海島上四處亂竄……
“我懂了,你别說了,讓哥緩緩。”
殷蔚殊丢給他一張手帕,并不悅道:“少稱兄道弟。”
平靜沉着的聲音讓駱塗林詭異地平靜了不少,他擦拭冷汗,苦澀一笑:“我比你大十天。”
“你早産。”殷蔚殊擡腕看了一眼時間,他們回來的時候天色就不算早,現在已經過了可以招待客人的時間段,“你可以走了,以後少和他亂說話,他不懂這些。”
說話間,殷蔚殊随手解了手表帶撂在書房,看樣子是去打算繼續陪邢宿吃飯。
食物還剩一半沒吃完,碗底還有被分開堆成一小撮的胡蘿蔔丁,殷蔚殊眸光淡淡掃過,見食物消耗的速度,大概比邢宿的正常用餐速度慢了不止一倍。
他在邢宿一眨不眨的專注目光中走近了,殷蔚殊從書房中帶出來的漠不關己還未完全褪去。
眼皮冷淡地半垂着,自上而下看向邢宿,頂光将人本就冷白無瑕的臉打地幾乎透明,鼻根出一片晦暗陰影,如同睥睨傲慢的天神,眼底帶着無聲審視。
邢宿被看得無所遁形。
他呼吸發緊,渾身又熱血沸騰,所有的沖動一股腦地往頭頂湧,将他的思緒沖撞散亂之後又重組,逐漸迷離的腦中中隻剩一個念頭。
好喜歡……
想被殷蔚殊這樣注視着,狠狠綁起來,被他懲罰。
邢宿滾動一次咽喉。
好孩子會這樣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