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仲甫見她沉默良久,歎了口氣,語重心長道:“當日你和你母親去佛寺進香,隻遠遠見了那徐懷瑾一面,回來後便鬧着要嫁給他,為父千不該萬不該就是一直縱容你。況且他那人根本不值得你對他如此好。”
“還有當日賜婚的事,你再不情願,也不能說跳湖就跳湖啊,當着宮裡那麼多人的面,你讓爹爹這張老臉往哪擱啊?外面現在都在傳崔家的姑娘為了反抗這樁婚事,竟敢從閣樓上跳下來。”
崔清漪有些驚訝,緩緩低下頭,又覺得意料之中。
見她不在意,中年男子面露苦色,語氣妥協道:“乖女兒,爹平時哪件事不依你?這樁婚事你再不喜歡,也不能這樣傷害自己啊!
“況且,這婚事也是實在推不開。咱們家中基業做到如今實屬不易,若因此得罪了定王,日後他那太子兄長病好之後,登基為帝,會放過我們嗎?”
這時,一直不敢進屋的婦人也走了進來,坐在她旁邊拉起了她的手。
隻見她忍住眼淚,推心置腹道:“漪兒啊,娘知道你十分不情願這樁婚事,可那位定王殿下據說面如冠玉,為人雖說有些冷淡,但比徐家那個阿谀奉承的,不知要強上幾倍。”
“說不準......是位好郎君呢?”
定王?那位去年才回東都的王爺?
她前世對這位王爺的了解甚少,僅有的印象就是那件事。
定王久居揚州,去年卻不知為何被召回東都,所經之地皆撒一貫錢,事後,人人稱贊為活神仙。
隻是她想不明白,今時今地,這位王爺的權勢如日中天,為何聖上會突然賜婚呢?難不成是有意替這位剛回來的王爺鞏固與舊臣的關系?
若是如此,裴家乃百年世家,才最有可能,怎麼會輪到崔家呢?
崔清漪目光閃動,一抹心疼的情緒在眼底暈開。
眼前的兩位老人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一方面是怕她再去尋短見,另一方面是這樁婚事實在“強人所難”。
兩個人絮絮叨叨說了什麼,崔清漪沒有聽進去,她執拗地思索着,宛似蒙了灰的海棠花。
在她的回憶裡,這位崔姑娘許是生活太過優渥,滿心隻有徐家那位,竟沒有任何外面的消息。
但既然上天讓她重活一世,那她從今開始便不再隻為自己而活。
她要報仇。
傷害雲家的人,傷害崔姑娘的人,她都要一一清算。
為此,她要借幾把刀來用用。
她跟朝堂之人有些聯系總利于查明真相,可這朝堂之人大多跟男子有聯系,她一個女子該怎麼去尋呢?
等等,他們剛剛說賜婚?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樁婚事剛好解了她的燃眉之急。[2]
借這位王爺之手,說不定更能接近真相呢?
崔清漪耳邊的話依舊不停,但她心裡已經盤算清楚了,目光掃過這對夫婦,吸了一口氣,肯定道:“爹,娘,你們放心,女兒日後再不會尋死覓活,會安心在閨中待嫁。”
她的語氣不像是妥協,倒像是接下了一個重要的任務。
兩人同時怔住。
不多久,中年男子便松了一口氣,婦人眉宇間卻閃露出驚訝,這婚事來的意外,自家女兒答應的更是出乎意料。
作為一個母親,她心中其實萬分不舍:“漪兒,你想清楚了嗎?”
崔清漪十分清楚,輕輕點頭。
兩人後來又叮囑了些許話,直到黃昏才離開。
黃昏落下,月影浮現,周而複始,崔清漪漸漸地适應了在崔家的生活。
這幾月,她不是找人培養暗衛,就是修養自己身子。前些日子閑下來,她托人遞了封信出去,等了許久,也沒收到回複,本以為這事是辦不成了,可誰知,昨日竟有了消息。
冬日寒雪,月華影轉,長街兩側的花燈緩緩升起,隻見各色花燈争豔奪彩,皆是彩绫紮成,映照的各處金銀煥彩。
丹青樓,曾有傳言說道,前朝公主曾和侍女丹青在此品茶,不料卻遭到歹人埋伏,侍女為救公主,喪命于此,公主為紀念她,特賜名“丹青樓”。
“姑娘,那人會來嗎?”昙雲看着蠟燭燒了一半,擔心地問。
對方遲遲不回複,一回複就是相邀丹青樓見面,可她們等了許久,也不見那人的身影。
“時辰還早,再等等。”
崔清漪心下雖擔憂,但卻仍清言淺笑,她戴着面紗,遮住了容貌,隻露出一雙靈眸。
月色濃郁,像腐爛的黃杏,隐隐約約中,還透露出點蔫黑。
崔清漪将右手撐在茶幾上,左手有意無意地敲打着桌面。
約見之人,她從未見過,但還好提前早有準備,所以她并不急。
正尋思,樓梯間便傳來了腳步聲,那聲音從容,沉穩,如風緩緩吹來,崔清漪神色微怔,緊緊攥着手中的帕子。
腳步聲忽然停下,崔清漪狐疑,正要起身一探究竟。
那門開了。
猝然間,山高水低,盈盈風波橫貫在兩人中間,仿佛萬籁俱寂。
崔清漪不由自主地打量起他,那人穿了一身玄色衣裳,領口處鑲着金色滾邊點綴,腰間别了一枚淡墨色龍紋玉佩,衣裳布料似乎很輕,伴随着風的吹拂,他渾身散發着神秘的氣息。
對方也心生好奇,明明約見他,可這少女卻戴了面紗,讓他有些摸不着來龍去脈。
他收回目光,大步流星走了進來。
崔清漪下意識揉着手帕,似笑非笑地看着對方,微微起身,恭敬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