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身穿一件墨綠色的圓領衫,上衣下裳處皆繡着精美的紋飾,腰間一條暗黑調的純色系帶,頭發花白,面似靴皮。
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學究了。
印姜将攤子上的銀子撿起後,便塞進了自己随身帶着的小布包裡,未曾理會那位看起來氣勢洶洶的老夫子。
畢竟這要考勞什子狀元郎的人又不是自己,沒道理人家張嘴随意的說上兩句,就要自己把這白花花的銀子給丢了了事吧。
傻子都不會這麼幹!
但是見着她這番動作,本來是教訓學生們的柳夫子卻像是受到了冒犯,于是轉頭便将印姜也給一并說教了起來,“果然是市井粗婦,毫無半分禮度可言!”
但印姜也不是個好說話的軟柿子,所以聽此言論面色微寒:“柳夫子此言何意?”
她一不偷,二不騙,靠自己的辛苦勞動才換取了這微薄的收入,所以柳夫子的無端指責,她不認!
“老夫所言何意,你還不知?”柳夫子見印姜仍舊是不知悔改的模樣,猛甩了一下大袖以後,氣鼓鼓的從鼻腔裡吐出一聲輕哼,“書院乃是讀書習文的雅緻之地,你卻将這投機取巧的果子攤設立在此,亂我學生雅靜之心,這是其一。你年紀輕輕不學好,尋常果子卻編撰虛假名頭,騙取小鎮平民的血汗錢财,此為其二。身為婦道人家,卻獨身在這市井之中抛頭露面,不知羞,此為其三。樁樁件件,老夫罵你,可有不妥!”
柳夫子話音一落,圍觀的衆人也叽叽喳喳的議論了起來,似乎是認同了他話語裡的指責了一般。
倒是方才賭輸了的學生許穆,卻還扭扭捏捏的替印姜說了句好話:“柳夫子,她的東西真的蠻不錯的……”
“還要替她說話!回去将今日學的内容抄上百遍,晚課時候交于我檢查!”但柳夫子卻并不買他的賬。
收好銀子後的印姜從桌上拿了隻竹簽遞給許穆:“用這個吃,回去讀書吧,謝謝你了。”
“你……”
印姜朝着一臉不甘的許穆寬慰的笑了笑,表示自己并沒有什麼影響,讓他安心離去。
但許穆仍舊是不太放心,可張了張嘴,最後卻還是無奈的輕歎了一聲,然後接過印姜手裡的東西,跟着他的同學們朝着書院的方向三步一回頭的走了去。
對于柳夫子方才的指責之言,第一條印姜無從辯白,所以她是認了的,但是後邊兒的兩條那就純屬是無稽之談!
這老頭擺明就是衆星捧月慣了的,仗着學院夫子的名頭覺得整個都水鎮的人都得敬着他,所以在印姜這兒一時受了怠慢,便像是瘋狗一般逮住人就不撒口了。
“柳夫子。”印姜心裡将小老頭好一通搓扁揉圓以後,才和緩了心态說道:“擾了學院的清靜确是我的不該,但若賦閑家中便可衣食無憂,那誰又真的願意到這鬧市之中來苦求生計呢,不過是生活所迫,别無他法了而已。”
“詭辯!”柳夫子口氣依舊很差,但較之一開始到底是友善了一些。
印姜接着說道:“而至于您剛才所言的‘虛假名頭’,奴家也有些不太明白從何說起。冒犯的問一句,柳夫子您除了學問以外,對于醫術難不成也是有所涉足的嗎?無論如何,即便夫子您在醫術方面确實是有所鑽研,但又哪能在尚無證據的情況下,就言之鑿鑿的說我是在弄虛作假呢?您又可知曉,就是這樣輕飄飄的一句話,便可以毀了奴家的生意,毀了奴家原本平靜的一生呢?”
柳夫子皺着眉頭,想說什麼卻又沒有說得出口。
印姜頓了頓,便又朝着柳夫子的身後誠懇一笑,“鄉親們可有從附近村子裡來鎮上趕集的呀,你們來評評理,雖說我隻是個從村子裡來的小女子,但生于村子,長于村子,難道還能對自己根根兒上的東西不明白?”
周遭唧唧歪歪的聲音頓時偃旗息鼓,圍觀的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思索了片刻後,便陸陸續續的有人替印姜說起了話。
“柳夫子,咱們村裡人确實兩眼一抹黑,沒啥大文化,但祖祖輩輩這麼些年了,各家各戶多多少少還是懂些上頭流傳下來的偏方子的。”
“是這個道理,就拿東邊那家醫館裡的劉大夫來說,他從醫多年,都沒法子醫治的婦人不育病,用了我們村子裡一個老婆子的方子,當年就得了對兒龍鳳胎呢!”
“确實是這麼個理兒……”
見大家都在為印姜說話,柳夫子也慢慢的放下了心裡面的成見。
但他在此地也算得上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學究了,所以如此衆目睽睽之下,若要他腆着老臉認錯道歉,到底還是有幾分拉不下臉面來的。
因此盡管心中對印姜已沒了敵視之意,但嘴上卻仍舊是有幾分倔強的喃喃道:“說的天花亂墜,老夫也是沒有瞧見的……”
印姜見他這幅老頑童賭氣的别扭模樣,心中好笑,卻也沒打算再為難于他。
于是便好心的開口替他解了圍,“奴家在醫術上其實也沒什麼造詣的,隻是曆來與那山上的果子打了不少交道,所以淺淺的曉得了這猕猴桃多吃可美白肌膚,蘋果長服可明目亮眼,但這些若要見個成效,那卻還是需要些個日子。而這柚子内壤,加鹽水可去除污漬,倒是可以立竿見影,夫子若是不嫌麻煩的話,拿件髒污了的衣服來,奴家現下便可為您展示一二,您意下如何?”
日頭升了上來,金燦燦的光亮鋪灑在印姜明媚的笑臉之上。
柳夫子其實并不覺得她說的這是個什麼好法子,但卻鬼使神差的點頭應下了她這個扯淡的要求。
“福順,去将老夫房裡挂着的那件衫子取來。”
福順是跟在柳夫子身後的小厮,瘦瘦小小的,印姜先前都沒注意到他。隻見他聽了柳夫子的話後,微微頓了一頓,才提着衣衫下擺風一樣的飛奔了出去。
印姜今日出門雖然帶的水果不多,但這裡頭卻剛好有一個不大的柚子,于是趁着福順來回的間隙,便利索的切好了柚子,備好了鹽水。
柳夫子平日裡就住在書院裡頭,所以福順沒用多長的時間,就拿着東西趕了回來。
“柳夫子。”福順說道,然後将手裡的衫子遞給了柳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