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棠反應敏捷,回道:“夫成大事者,當藏而不露,秘而不宣,且故作疑陣,若将這些機密弄得世人皆知了,又怎能成功?”
她已經做好準備,若此計失敗,就趁這位小當戶和他手下俘獲自己後,在馬上一刀抹了某個人的脖子,搶了馬匹逃跑,總之堅決不能回右賢王庭。
她故意将話說得這麼文绉绉,小當戶這個文盲有點聽不懂,聽起來好像很高深莫測的樣子,他連蒙帶猜最後鎖定了這個“秘”字,猜測大概中行大人的行程是個假的幌子,至于其它,那是隻有那些更高級權貴才能知道的事情。
好在她的計劃成功了,小當戶現在就是後悔,非常後悔自己嘴快問出來這一句,草原上的職場也很講人情世故,他雖然隻是個小當戶,地位不高,但也知道這些道理,恨不得自己身上立刻長出八隻腿飛走,于是找了個自己家羊難産要盡快趕回去給它們接生的借口,帶着身後一衆小弟離開這裡。
他離開後,聞棠也沒有完全放心,依舊按照原來的步伐,假裝若無其事繼續往前走,時間過得極其漫長,等再也聽不到馬蹄聲時,聞棠終于鼓起勇氣回頭看了一眼,确認小當戶和他随從的身影消失不見,才終于松了口氣。
但那塊石頭依舊懸在胸中不上不下,此時腦中隻有一個目标,那就是快點跑,撒丫子跑!
聞棠不敢放松,繼續逃跑,先是大步跑,跑累了就換成小步走,最後隻能麻木地依靠慣性向前移動着,耳邊傳來寒風不停地呼呼聲,枯枝殘葉和剛剛蘇醒冒頭的草芽兒不斷減少,越到後面就越是荒蕪。
實在是跑得累了,聞棠停下來打算稍微休息一會兒,剛一停下便立刻癱軟在地,身體停了,小腿卻還是不停地發抖打顫。
她躺在地上休息了一段時間,恨不得一輩子維持這個姿勢,上下眼皮之間仿佛有股吸力 ,讓她情不自禁閉上雙眼,但是計劃已經走到這個地步,現在放棄實在可惜,更何況這裡冰天雪地,如果沒有跑出去那就隻能在草原上當一輩子野人等死了。
聞棠也意識到現在不是懶惰的時候,拼盡最後理智,牙齒咬住下唇,一發狠伸手摳了一下剛才和哈瓦達搏鬥中受傷的傷口。
“嗷嗷嗷!”這一下子給她痛出了狼叫聲,再也睡不着了,疼痛程度堪比甲溝炎踢到凳子腿,露肉傷口上倒雙氧水,如果不是身體太疲憊肯定會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
“好了。”聞棠痛得渾身顫抖,盡量保持樂觀,自言自語道,“現在不困了。”
她繼續奔跑,随着時間的推移,視線中成簇的草包子、沙蓬、枯枝幹草逐漸消失,就連銀白色的積雪都變得少了,隻有零星幾灘,取而代之的是一眼望不到頭的丘狀沙碛。
聞棠能聞出來鑽進鼻尖的味道逐漸從草原上動物糞便和清冽的寒雪變成了腥鹹的砂礫味道,這些細碎砂礫無時無刻不向她的口鼻中湧入。
夕陽西下,朔風凜冽,聞棠沒心思觀賞這片美景,隻認真翻遍自己記憶,回想起搬遷營地時的路線并和腦海中的漢軍駐營地點重合在一起。
早在去年秋天搬遷營地時,原身就一直在找機會逃跑了,暗地裡記下沿途的地形,可惜中途因為被鞭打受傷,籌謀了許久的計劃就這樣功虧一篑了。
天色越來越暗,最後完全變成一片黑幕,偶爾還會聽到四周傳來奇怪的風聲和動物鳴叫聲,聞棠身處在這樣恐怖的環境下,卻根本沒有心思害怕,腦子裡全都是路線、計劃、地圖、說辭……
以及夾雜着突然冒出來的一些例如九小時速通緬甸,海上漂泊三十六小時獲救、八天八夜橫穿秦嶺之類狂飙腎上腺素挑戰生理極限案例。
上午吃的食物早已消化殆盡,聞棠餓得實在難受,這才想起自己還貼身存着一根李媪給的肉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翻出來放到口中咀嚼,肉幹很硬,她嚼了很久,一塊小肉幹肯定不能充饑,卻可以補充些基本的能量。
今夜月色很好,但能見度依舊很低,和盲走沒什麼兩樣,聞棠也不确定現在是什麼時辰,隻知道現在已經黑天很久了,而自己和漢朝軍隊的距離也越來越近。
接下來就是見到衛将軍,向他獻上地圖并想盡辦法讓他相信自己。
這件事和本次草原逃跑計劃的難度不相上下,聞棠曾在圖書館想了好幾個夜晚方法,具體實施結果如何,她也不太确定,
跑着跑着,忽然聽到遠方傳來的馬蹄聲。
聞棠:!!!
聲音是從漢軍方向傳來的,可能是漢軍派出來偵查地形和收集情報的斥候,但還不确定,她隻好暫時躲到一處低矮沙丘。
根據自己之前在草原上的經驗,從聲音上來判斷,這支隊伍大概有十幾騎,聲音由遠及近,最後馬蹄貼着地面踏起滾滾塵埃與沙土,鑽入聞棠口鼻中,哒哒聲震耳欲聾如同激蕩的鼓點,幾乎要穿透她的耳膜。
火光的映照下,她能看到馬上的漢朝士兵們都身披甲胄,手持兵刃,氣勢昂揚,俱是威風凜凜的模樣,原本還隻是八分猜測,待看到領頭那幾人身上做工精良的魚鱗甲時,便有十二分确定了,這就是漢軍的騎兵,于是從沙堆後走出,大聲呼喊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