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比大叔都要好。”

顧禦諸竟無措起來。

荊天明繼而說：“不必存心激勵我，我的病好了，我的記憶也恢複了，甚至前幾天我還得到了月兒的消息，我并沒有因記憶或身世煩惱。而我阿爹——我聽小高說過了，我終于知道剛開始他為什麼那樣讨厭大叔，可我并不讨厭大叔啊。真的，相比起我爹，我似乎更喜歡親近大叔，我又怕對不起我爹，就想到打敗大叔，然後我就可以和每個人和和樂樂地生活了。

可是阿雲姐姐，我對不起的是你啊。

你在鹹陽的時候，大叔總是和我說起你，還有你前幾天昏迷，我才知道你做了那麼多。兩年前在桑海你為了保護我們受了那樣重的傷，而你又因為我的病……我以為你和大叔無所不能，隻要有你們在我就不會害怕，可是、你昏迷了那麼久——”

顧禦諸的鼻頭隐隐發酸，荊天明也有了些許鼻音；蓋聶這樣安靜聽着，心中無比動容。

“我隻想讓姐姐和大叔輕松一點。你們都把自己交出去了，我也可以保護你們！”

顧禦諸猛地擁抱住了荊天明，她無言，但實在不願再在天明面前落淚，所以她不敢說話，隻是體會着天明溫暖的身體。然後，她感到又一束溫柔的體溫懷抱住了自己。

……

她張開眼時，已經處于墨家的房間内。窗外又飄起了小雪，她看不見，但聽見耳邊有熱水煮沸的聲音。

“姐姐你醒啦！來喝口水。”顧禦諸又看見那團金色的火，她坐起身緩緩擡手，接下了荊天明遞來的熱水。

“我睡了多久？”顧禦諸問。

“嗯，沒睡多久，也就四個多時辰吧。”

……那也夠久了。

“什麼時辰了？你大叔呢？”

“這會兒剛過戌時，大夥忙着整羅晚飯呢，大叔看你睡得沉，就去端飯來房裡用。估計快回來了。”

顧禦諸喝了口熱水，一陣陣溫暖在心中化開。她不自覺地笑了一聲，這一笑不戲谑不驕傲，當她回過神來，竟發現自己重現不了那笑。

“姐姐，我給你捏肩吧！”荊天明突然說。

“嗯？”顧禦諸歪歪頭，顯然沒理解這句話。

“我和雪女姐學的，聽說對身體好。”

沒等顧禦諸反應，荊天明就把她拉到石凳上，自己繞到她後面開始為她捏肩。天明的手已與兩年前大不一樣，他的手上也結了一些繭，手指結實有力了起來，手掌更加厚實溫暖。他力度剛好，不像他這樣血氣方剛的年齡的行動，唯一的可能就是他練了許久。

荊天明空前般認真，盡力讓每次發力都恰好，他覺得捏肩真是個體力活，比練劍還累。他為顧禦諸捏肩時眼前浮現出了記憶中那個美麗的女人，不過阿雲姐姐的肩膀要更有力氣一點，可錘上去仍是虛虛的，明明是這麼尋常的身體，就更得自己來保護了。

蓋聶回來了，他将飯食端到石幾上，顧禦諸走到幾前即刻兩眼發光。她看不見，可她嗅覺超靈——三色糯米團一品鍋武夷花糕酒釀圓子傍林鮮——十年多了，她終于又嘗到蓋大廚的手藝！她這次真的快哭了。

“蓋聶我愛你。”她語氣極冷靜，面上是不可思議。“我真愛你，真的。”

“啊，大叔臉又紅了！”荊天明喊。

“天明——”蓋聶正欲制止。

隻見荊天明機靈地躲到顧禦諸身後，笑得止不住。顧禦諸沒顧那麼多，立刻開始品鑒大廚至臻好禮了。

她一聲不吭，隻專注飲食，可也不虎咽，隻尋常速度，時不時眼裡發亮，還連連點頭，嗯地發幾聲。

“這份傍林鮮 是天明所制。”蓋聶說。

顧禦諸咽下口中飯菜，面不改色說：“嗯。我愛天明。”

“噢！”荊天明塞了一嘴的飯食，“唔也愛你！”

“…咳。其餘的，是蓋某所制。”蓋聶說。

顧禦諸怔了怔，然後說：“剛剛愛過你了，這麼貪的？”

蓋聶垂眸吃飯，權當沒聽見。

“我愛大叔！”荊天明終于咽下飯菜，口齒清晰起來。

蓋聶淡淡回答：“嗯。天明慢些吃，莫要噎住了。”然後默默吃飯。

顧禦諸笑幾聲：“現在先不愛你，過會兒再說。”

蓋聶嗯了一聲，似乎有些失望，但依然默默飲食。

食畢已然戌時将過，蓋聶正要送回碗著卻被荊天明搶了過來，他說今天晚了，大叔走動也讓值班弟子勞神，就陪着阿雲姐姐吧。蓋聶回過頭看了眼床榻前的顧禦諸，她揉着太陽穴，似乎有些恍惚，心中一刺，便答應荊天明留了下來。

他送走荊天明，便緩緩走過顧禦諸身旁，輕身坐在她的一側。

“可還習慣？”他輕柔問。

而頃刻之間，顧禦諸猛撲進蓋聶懷中，蓋聶順勢倒下，與她緊密相貼。顧禦諸一言不發地胡亂蛄蛹，讓蓋聶癢癢的想笑。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她發些莫名其妙的語氣詞，讓蓋聶有些不明所以，但他至少知道阿雲是因欣喜才如此。他輕輕搭上顧禦諸的後腰，嗅着她的發香。

“天明…好可愛……還有蓉兒、小跖、阿班……嗯嗯嗯大家都好可愛。嗯嗯嗯……剛才你不在，天明給我揉肩，你知道他有多可愛嗎……哎呀，蓋大俠真是教導有方，養出這麼讨我喜歡的孩子呀……嗯嗯嗯，真是謝謝鬼谷子了，教出這麼可愛的小聶，謝謝前任鬼谷子、前前前任鬼谷子、前不知多少任鬼谷子……”

蓋聶被她逗得開心，用唇貼了貼顧禦諸的前額，顧禦諸癢得咯咯笑，像個孩子一樣躲避着，又願意人來親。

顧禦諸突然爬了起來，用胳膊肘支起上身，又用手肘支着臉，看起來在端詳蓋聶的臉，又似乎沒有。蓋聶略微驚異，卻沒有聲響。

她一遍遍地在心中描繪着他的樣貌，從前額到眉骨，又從眉骨到下唇，她已把灰色火焰刻成她愛人的模樣，再也不怕那些白點紛亂了他。她的鼻尖離蓋聶二寸遠，甜甜地笑着。

“你在笑嗎？”

蓋聶點點頭。

顧禦諸緩緩伸出手，兩個食指輕點在蓋聶唇角。

真的在笑呢…她啞笑一聲，停了一會兒，又埋回蓋聶鎖骨中。她記住蓋聶嘴角的弧度，又在心中複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