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路聽言似乎鼓起了幹勁,抖開袖子便下跪行了一大禮:“謹遵師命!”
“含光!——”顧禦諸朗聲喊,“你們師徒相見,也要考慮一下路的身子吧。”
馮夷一震,怕得趕忙扶起顔路,對顔路說:“看見沒有,她現在和你比我好,可别再折損為師了。”
顔路頻頻點頭:“是、是。……”
顧禦諸哄好兩個最年輕的人,便把他們糊弄給馮夷,自己去找瑤姬聊天。
“你就要這樣見伊摯嗎?”顧禦諸恣意蹲在瑤姬面前,拾起她眼前一縷紅發玩弄着。
瑤姬歪歪頭:“披薜荔,戴女蘿,有何不對?”
“我是說這個,”顧禦諸舉了舉手上那縷發,“未免太雜亂了。”
後來她從不知哪掏出一柄木梳,想來又是她閑暇時做的樣品。她往梳柄上新刻字:
“慕予”。
她笑笑:“讓馮夷給你梳梳,利落點見面。”
瑤姬呆呆地望着顧禦諸,表情微微波瀾:“謝謝。……”
“我還想問問,你們陰陽家都誰會用六魂恐咒?”顧禦諸仍挂着笑,可語氣中的逼人有些藏不住——她還記得一些事。
瑤姬垂眼思忖,半刻後回答說:“太一、東君、月神與大司命,都會使用此些歹毒的咒術。”
“可有解法?”顧禦諸問。
“你擁有大千之力,如今與德門相融,解除咒印不是易如反掌麼?”
顧禦諸頓了頓,而後說:“以防萬一嘛。好人做到底罷?”
“哼……”瑤姬搖搖頭說道:“除非施咒者死,否則無法解除。至少二十年前是如此。”
顧禦諸猛地站起身離開瑤姬身前,她微微颦眉,嘴角笑意不褪,整體卻有些怖人了。
她擡首屈眼,看見幾隻三足金烏的殘影。
……
顧禦諸取回了視覺,讓顔路田言都到山莊去,而田言不肯,顧禦諸隻好又帶着田言出了蜀地。哪知這番太過激烈,田言果然承受不住,不适了許久。
幸好有顔路給的藥丸,不然真要命喪黃泉!田言心中感歎,一邊還幹嘔着。
顧禦諸實在沒辦法,找到一處清泉為田言取水。冬日藥草稀少,一時制不出特效藥,隻好用些掐虎口的土法子。
顧禦諸坐着為面色憔悴的田言掐着虎口,顯然慚愧:“唉……真對不起你,大小姐。”
她一時激動,果然忘了外界與“南巢”的溫差,造成田言身體異樣。…這麼一想,身邊有個蓋聶顔路或者端木蓉真是對誰都好,顧禦諸心下歎氣,又聽見田言咳嗽兩聲,趕忙照料。
最後她買了兩匹馬,至少比與自己輕功強,那時她們已到了漢中郡。
夜間,抵達鹹陽邊界時,顧禦諸卻突然止步不前。
田言疑惑向遠空望去,接着怔住。
兩人的臉在火光中凝固成一座蒼白的碑。
顧禦諸起初是茫然的,嘴角甚至帶着點困惑的弧度,仿佛眼前傾塌的朱牆碧瓦不過是戲台上的布景。
鹹陽宮在燃燒。
夜色被撕開一道猩紅的口子,濃煙翻滾着升騰,像一條黑龍盤踞在鹹陽上空。火光舔舐着飛檐,琉璃瓦在高溫中炸裂,碎片如流星般墜落,劃出短暫而刺目的軌迹。
風卷着火灰掠過宮牆,帶着焦糊的檀木香和綢緞焚燒的苦味。偶爾有未燃盡的案牍炸開,墨迹在高溫中扭曲變形,像是史官最後寫下的字句,還未幹透,便被烈焰吞噬。
銅鶴熏爐倒伏在玉階上,金漆剝落,露出焦黑的骨架,宛如一具被抽去魂魄的屍骸。 古柏在烈焰中蜷曲,枝幹噼啪作響,像是垂死者的骨骼在爆裂。錦鯉池的水早已沸騰,蒸騰的熱氣裹着灰燼,在半空中凝結成詭異的霧霭。
“朕的命是無數人的命換來的,那些人為了讓朕前進通通死在了朕面前,有人想朕死,也有人想朕活,所以朕不值得死。”
“朕不想死,也不能死!!——”……
嬴政的呐喊竟在耳畔複現,隻是尾音被燒灼得嘶啞變形,最終和着遠處宮娥的哭喊,碎在灼熱的風裡。整座皇城在火中緩慢坍塌,飛檐鬥拱化作焦炭,雕欄玉砌淪為廢墟。唯有那尊青銅編鐘仍懸在殘破的梁架上,偶爾被熱風撞擊,發出喑啞的鳴響——像是這個王朝最後的喪鐘。
“這個蠢貨。”顧禦諸失神罵道。
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弱肉強食的世道,無人耕種的土地,到處一片荒涼,一片狼藉,充滿算計,陰謀,危險,随時都有可能失去生命,一切生物都顯得那麼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