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言話音未落,一切又恢複了寂靜。
她垂下眼,看着手旁蠟油濺出的痕迹,思忖道:"從這裡切入……"
次日,蓋聶無聲息地跟随在田言一行中。
暮色四合,長路如刀,将荒野劈成兩半。
幾人行進之中,除梅三娘對田言的關候外,對話寥寥無幾。
道旁偶見殘碑,字迹已被風沙啃噬殆盡,隻餘斑駁石面,如一張張幹裂的嘴,欲言又止。遠處一具不知何年的白骨半埋土中,空洞的眼窩望着天空。
多少年來,也覺得這番景象蕭索得很。他握了握夜荼,無言行止。
若是她在,或許會唱首曲子解悶;若是天明在,會主動聊天,讓大叔不要再皺眉——不知他百步飛劍練得如何了?又是秋日,又是蕭瑟,枯葦在風中低伏,如他未言的思緒。
“三姨、骨妖,”田言突然發話,驚醒了蓋聶,“老規矩,無論如何,自保為要。”
梅三娘堅定說:“小姐的心願,就是三娘的心願,三娘萬死不辭。”
“從前不說,怎麼如今這樣突然?”田言輕聲說。
“因為三娘知道,此事對于小姐實在重要。…田二老爺死後,小姐身後、就隻剩下我們這些舊人…所以三娘願意連師兄的份效忠小姐!”梅三娘的眼眶漸漸濕了,骨妖在一旁點着頭。
彼時田言利用典慶讓朱家失去與她争奪俠魁的機會,是認為她所追尋之物重于典慶之死,她早設計好梅三娘因此背叛的後手,而也設計好令梅三娘依然效忠的計劃——一切都是她設計過的。
隻是如今這般話,她從未設計。
她曾認為她的背後一無所有,一切親力親為、“不為刀俎,便為魚肉”。可她仍然交了朋友——那個心思純淨,真正不會殺戮的人,此後,她竟也對這種可笑而溫情的話感到悲傷。
她沉默一瞬,随即收斂。
梅三娘粗糙的手指攥緊了鐮刀柄,聲音突然低啞:"小姐可還記得,那年秋收祭典上,您給典慶師兄斟的那碗黍酒?"
田言握輿圖的指尖微微收緊,但很快松開,仿佛這仍隻是計劃的一部分。
"他捧着酒碗的手在抖。"梅三娘突然笑了,"那個能單手舉起千斤閘的漢子,怕灑了您賜的酒。"
骨妖的骨節發出輕微的咔響,像某種夜行小獸的嗚咽。
田言微微閉目,輕聲道:"三姨,我們此刻踩着的土地下,或許就混着那年的黍米殼。"
梅三娘猛地單膝跪地,将鐮刀深入地面,張口似乎要說什麼的樣子。
而田言突然伸手按住梅三娘的肩膀。這個動作讓蓋聶的劍影微微一頓——農家俠魁的指尖正精确壓在梅三娘氣門上。
"三姨。"田言的聲音像淬過冰的蜜,"若典慶泉下有知,定會誇你燒糧車的火候——比烤地瓜強多了。"
梅三娘怔住,繼而爆發出一陣大笑。笑聲驚飛更多寒鴉,黑色羽翼掠過蓋聶的劍影時,他看見田言另一隻手在輿圖上畫了條新路線——筆直貫穿楚軍祭壇。
"走吧。"田言收起輿圖時,一片枯葉恰落在她發間。梅三娘下意識要摘,卻被田言搶先一步。田言看着掌心托着的枯葉,忽然道:"等結束了,我請你們喝新釀的黍酒。"
……
三更的梆子聲剛過,田言一行已潛入楚軍大營。蓋聶的劍鞘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忽然擡手示意衆人停下——前方拐角處,兩名楚軍将領正在低聲交談。
"那女人被關在西北角的石室裡..."其中一人壓低聲音,"項王親自下的令,連九江王都不能靠近..."
梅三娘眼中精光一閃,正要上前,卻被田言按住手腕。隻見蓋聶指尖輕彈,一粒石子擊中遠處的鐵甲,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什麼人?!"兩名将領立即警覺地朝聲源處追去。
骨妖從陰影中鑽出,咧嘴一笑:"西北角石室,跟我來。"
衆人沿着營帳陰影快速移動。田言注意到地面上每隔十步就有一道淺淺的劍痕——那是蓋聶留下的記号,指引着最安全的路線。
當他們接近西北角時,空氣中突然飄來淡淡的藥香。田言鼻翼微動:"是藥...有人受傷了。"
她猛然擡眼,攔下了正要向前的骨妖與身後待命的梅三娘等。
“怎麼了?俠魁。”梅三娘問。
田言搖搖頭,神色複雜,“昌平君之女漣心如今身在何處?”
“消息說就在楚軍軍營中。”梅三娘說。
田言冷笑一聲,“骨妖,尋藥味找。”
骨妖思索一刻,而後大悟一般咯咯笑了起來。
項少羽早料到田言會派人前來,于是散播假消息,準備“甕中捉鼈”。可惜他不曾想——田言本人會親自來到。
畢竟他不知,前任驚鲵與田言之間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