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蓁胸有成竹,“錢糧都可以解決,至于人,”魏蓁看了眼正在剝橘子的宋虞,
“就在眼前。”
張氏遲疑地望向絲毫不懂禮數的宋虞,沒有說話。
“老夫人若不信,可與我們打個賭,三日之内,若是沒有籌到一萬石糧,我們自願認輸,再不打攪老夫人和太守。若是我們赢了,隻求太守能給我們一席栖身之地。”
三日之内,一萬石糧,簡直是天方夜譚。但不知為何,魏蓁笃定的語氣,卻讓張氏有一瞬間的動搖。
魏蓁提的條件,對老夫人來說有百利而無一害。若成,便能解了臨封之危,便是不成,對臨封也沒什麼損失。況且此時已經火燒眉毛,孟婉也隻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好,那便三日為期。若三日之後,我沒有見到一萬石糧,那也請二位遵守諾言,離開臨封郡。”
答應了魏蓁的賭約後,孟婉便安排魏蓁和宋虞在偏院住下,還專門為魏蓁請了大夫,替她診病。
秋夜的風瑟瑟,滿城落葉随風翻卷。
“母親為何要答應她們?”
孟婉跪坐在漆案上,上面堆疊着厚厚的案牍。
一隻芊芊素手掌着燈,另一隻手護着跳動的燭火,不讓它被風吹滅。姚芸素裙曳地,将燭台放在案幾,黃暈灑在竹簡上,照亮上面密密麻麻的墨迹。
孟婉揉了揉太陽穴,她閉上眼,“如今臨封孤木難支,虎狼環顧,危在累卵,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宋虞縱使武力超群,天下震爍,但這一郡勢力盤根錯節,豈是一個不知内情的外鄉人可以對抗的,便是夫君不也……”
姚芸說到此處,喉頭哽咽,别過臉掖住袖口輕輕拭去眼角的淚水。
“那些人,總有一天,我會讓他們付出代價。”孟婉眼中閃過一絲狠絕。
孟婉一雙枯槁的手撫過自家兒媳的頭頂,聲音又輕柔下來,
“我老了,也守着臨封太久了。宋虞和魏蓁究竟有沒有能耐,三日之後就能知曉。若果真應了那句谶語,我便也能夠安心卸下這些年的擔子了。”
姚芸伏在孟婉懷中,“母親說的可是那個武庫?”
燭火噼啪跳動,孟婉隻是輕歎了一聲,沒有說話。
院中殘荷衰敗,倒伏在泛着月色的水面,西風拂過,吹皺一池星碎。偏院的燭火映在窗棂上,忽明忽暗。
“你說三日之内搞到一萬石糧,怎麼搞?”宋虞走進屋内,将煎好的藥端進來,身上帶着秋風的寒氣。
涼意透過敞開的木漆門鑽進來,吹地帷帳搖晃,魏蓁忍不住緊了緊身上的羅衾,将自己裹成一座小山。
“文郁,咱們步子是不是邁地太大了,一來就誇下海口,也……”
“我既然許諾了老夫人,自然是有萬全之策。”宋虞将冒着熱氣的藥碗遞給魏蓁,魏蓁盯着黑乎乎的湯藥,遲遲沒有動勺。
“什麼萬全之策?”宋虞盤腿坐在她的榻邊,好奇地問道。
魏蓁舀了一勺藥放進嘴裡,苦澀在舌尖蔓延,她蹙起眉頭,将藥碗放在了漆案上。
她對宋虞解釋,“最簡單的辦法,就是直接向百姓增收糧食。”
宋虞的表情有些古怪,“增稅?”
“自古以來,百姓納稅,便是天經地義,如今正是需要同仇敵忾抵禦外敵之時,今年臨封收成好,加征糧食自然可以湊齊一萬石糧。”魏蓁說得理所當然,百姓在她眼中仿佛如蝼蟻,微不足道。
宋虞突然發現,自己似乎想錯了。魏蓁縱然有王佐之才,她所受的教育,也是封建專制下的教育。在統治者眼中,百姓不過是可以随意魚肉的對象,餓了便從他們身上剜肉即可。
這就是她們奉行的王道。
“不行。”宋虞是絕對不可能做這樣的事情的。她作為一個現代人,所受的教育不允許她殘酷盤剝百姓。
魏蓁眼裡閃過一絲詫異,但她繼續勸說道,“我知道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但如今情況危急,事關存亡,若臨封遭遇戰亂,百姓也會流離失所。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想必百姓也不會有怨言。”
“是不會有怨言,還是不敢有怨言?”宋虞收起了平日的散漫,她擰緊眉頭,有一股火在胸中沖撞。
在潼州走了一遭之後,她才知道,曆史,原來是沾着無數底層百姓的鮮血書寫而成的。但是到最後,丹青讓劊子手的名字流芳百世,卻隐去了那些不知名的血淚。對上位者而言,百姓不過是帝王之業,千古之基的墊腳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