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居高臨下,咬着牙關,一字一句道。
“從前你不是總跟我說‘緣分’嗎?現在我們又遇見了,你讓我忘了?”
緣分?甄星眼中水氣氤氲,她隻能祈禱沈言初在黑暗中無法看清她的表情。
她從前是這麼說過。
在她和沈言初在一起後,回想起他們之前的一切,開學第一天把冰棍掉在他的鞋子上,後來又成為匿名筆友,陰差陽錯在信中和他表白,又不小心讓他撞見了自己的筆友身份,她說這是緣分。
“這就是緣分啊,沈言初!”
當時的她已經是眼前人的女朋友,大大方方地摟着他的脖子,說道:“看來你隻能從了我了!我會好好疼你一輩子的!”
“緣分?”她狠着心反駁,“這都是你強加的!”
沈言初的手越握越緊,指甲已經嵌進了肉裡。
他對甄星所抱有的所有期待,所有幻想,似乎都因為她的這句話消失殆盡。
“負責人該不會是想說,我是為了你才來的這裡吧?”他冷笑出聲,“你最好不要想太多了。”
雖然甄星就是想聽到這樣的回答,可是當她真的聽到這個答案時,心還是不受控制地墜落了一下。
她想要站起來,卻發現自己已經沒有力氣了。
“甄星。”
她聽見沈言初再一次叫了她的名字,讓她的心為之重重一顫。
原來是這樣的感覺嗎?她有些自嘲地感受着自己内心那股震顫,僅僅隻是聽見他喊自己的名字而已,居然就能在她的心海掀起這樣的波瀾。
這是再見以來他第一次這麼喊她,就像她剛剛,在七年後第一次喊他的名字一樣。
她曾無數次回憶他從前喊他的聲音、語氣,直到時間一點點沖淡記憶,她所能記住的,似乎隻剩下每次他喊她過後,她心裡那樣幸福,充滿希冀的感覺。
和現在完全不同。
沈言初語氣不複從前,如今隻剩下冰冷和厭惡。
“這是我最後一次這樣叫你。”
面前的他似乎也在用盡畢生的力氣。
“是因為我接下來說的話,不僅僅是對你說的,也是對從前的你說的。”
沈言初說話的尾音抑制不住地顫抖,過往的一切就會如洪水一般沖向他,擊潰他最後的心理防線。
從前那個不知好歹的你,
那個不停纏着我的你,
那個老是出現在我面前才讓我記住的你,
那個費盡心思接觸我的你,
那個讓我不自覺向往的你,
那個讓我牽腸挂肚的你……
一滴淚從他眼中滑落。
“我們的緣分,本來就是你強加的。”
可是為什麼忘不掉的是我……
為什麼……
他紅着眼看着她,滾燙的淚繼續落下,一滴,又一滴。
“你知道嗎?如果有可以忘記過去的藥,我一定立馬去喝。”
甄星的心重重一墜,心中的酸澀已将她全然吞噬,而沈言初高大的身形卻像狂風中的樹枝那樣飄揚,仿佛她多說一句就要被連根拔起。
“你走吧,”他偏過頭,話很輕,“我要休息了。”
玻璃窗反射出角落的那個身影,此刻正顫巍巍地站起來,用微弱的聲音和他道别。
“沈總,好好休息。”
“再見。”
他聽見關門的聲音響起,感受到她的氣息消失在房間中,心中的空虛和怅然在黑暗中被無限地放大。
她說的沒錯,是他在強求。
三年前,在英國,他打聽了所有大學的中國研究生,可是沒有找到她。
所有人都以為他七年内從沒有回過南城,可是他回來過,他回過她的母校,找過認識她的同學打聽她的消息,最終隻得到她放棄英國交換生機會的消息。
他想過一萬種結果,覺得即使她沒有申請上去英國讀研的機會,也會在國内頂尖的大學實現夢想。可是他萬萬沒想到,她是自願放棄了這個機會,放棄了深造,也放棄了他。
可是他還不死心,又追來了這裡,所有的一切又換來了什麼呢?
沈言初回想着這可笑的一切,一滴淚從眼尾流下。
突然間房内燈火通明,房門被敲了敲,這次真的是陳明。
沈言初斂了斂神色,說:“進來。”
陳明進來,看見沈言初那似乎比以往都要黑的神色,又細緻地觀察到桌上擺着幾張設計圖紙。
想必是剛剛和負責人吵架了,他發抖了一下,想着現在還是不要惹沈總的好,可是現在這件事必須要彙報……
“沈總,”陳明低了低頭,“沈董要回來了。”
沈言初本就不好的臉色再陰沉了幾分,眸色冰冷。
“董事會那邊的意思,是讓你多把工作重心放在酒店最新國風主題的設計上,”陳明咽了咽口水,“這件事沒瞞過沈董,她好像有些不滿。”
但是老闆來梅裡山的目的他也是能猜到一點的,眼下他和負責人還沒和好如初,估計是很難答應會回去的……
“知道了,”沈言初淡淡地回應,“我們明天一早就回去,通知一下司機。”
就答應了?
陳明略有所思地看着一臉淡定看文件的老闆,雖有疑惑,但還是奉命行事。
*
甄星一個晚上都沒有睡好覺。
她的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地過着沈言初說的每一句話,臉上的每一個表情,直到她複盤到不能再複盤,已經确認沒有漏網之魚。
這樣自我折磨,能怪誰呢?
雖說從前是自己主動招惹的沈言初,可是在這段感情裡,沈言初才是那個真正勇敢的人。
高三的時候她聽說沈言初可能要出國了,就心灰意冷地放棄,就算高考後和他表白,說的也是“我不想再喜歡你了”。
可是沈言初呢?
她永遠記得那天在漫天晚霞的天台,沈言初從口袋裡掏出那枚号碼牌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既不好意思,又炙熱真誠;在海城畢業旅行時,他更是直接拿了港大的錄取通知書跟她表白,說想讓她一直在他的未來裡;在他的父母反對硬要把他送去英國時,他前所未有地抵抗着,當時他就和她說過,他這一走,他們的心也會跟着遠的。
想來他早就預料到他們會有今天的。
甄星輾轉反側,直至清晨,一陣汽車的轟鳴在山裡不合時宜地響起,她像是有什麼預感般猛地起身,看着那輛在村口停了好幾天的勞斯萊斯正呼嘯而去。
她立馬穿上鞋下樓,看見從村口方向走來的小峰,拉着他問:“沈總走了?”
“嗯,”小峰沒感覺出她的不對勁,說着,“沈總畢竟還管着那麼大的公司,不能天天在這裡。”
甄星努力笑了笑,松開手:“也是。”
她長久地看着他離開的方向,感覺心了一個巨大的洞,此刻正漏着風,讓她疼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