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吼得很大聲,可以說是撕心裂肺,從來沒有見過沈言初大聲說話的沈虹不禁也為之一震。
“家族企業?”當時沈言初眼中的不滿和怨怼在沈虹的記憶中刻骨銘心,“難道在你們心裡,不是有我哥就夠了嗎?”
沈虹愣住了,但臉上依舊保持着長者的威嚴,怒道:“我怎麼會把你培養得這麼沒有上進心!如此自甘堕落……”
“沒有她我才是真正自甘堕落!”少時的沈言初臉上爬滿了淚水,眼中全是痛苦和不甘,“我本想就這麼算了的,一切聽你們的安排,過完這一輩子就這麼算了的,可是現在不一樣了……”
“我有自己真正喜歡的東西了……”
沈虹聽聞此言竟也一愣。
她看見他充滿恨意地望着自己,問道:
“為什麼?”
“為什麼你們從前不管我!現在才來管我?”
“你以為你一無是處,沒有我們這樣的靠山背景,她還會喜歡你?”沈虹覺得可笑,“兒子,你太天真了,等你真正融入到她的階層,她就會離開你,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
沈言初笑了,眼中是沈虹從沒有見過的幸福神情,那麼充盈,那麼确定,仿佛覺得她才是真正可笑的人。
沈虹仿佛大夢初醒般回過神來,看見七年後的沈言初坐在她的面前,依舊在笑,可是那笑中已經沒了從前那樣的光彩,餘下的隻有對她的嘲諷。
沈虹努力維持着鎮靜,慌不擇路地甩下一句:“這麼多年,你還是不如你哥讓我省心。”
沈言初不置可否地悶哼一聲,目光漠然直視着她。
“所以我早就說過了,你們有我哥就夠了。”
*
氣氛僵持,好不容易團聚的飯局就這樣不歡而散。
“沈總,要不要做點夜宵?”張姨跟在他的身邊,“你剛剛都沒吃什麼呀。”
“不用了,”他安慰似的對張姨笑笑,關上了自己房間的門,“我累了,想休息,您也别忙了。”
厚實華麗的門将張姨隔絕在外面,沈言初充滿疲憊和挫敗地脫下外套,拉開書桌前的椅子坐下,遙望窗外。
為什麼這麼多年了卻還是這樣?他的眉宇間染上了淡淡的失望,回想着剛剛母親所說的每一句話。
他已經成功了,可為什麼從來還是沒有被母親認可過,為什麼這麼多年了,他們的眼裡還是隻有哥哥?
窗外月色皎潔,隐匿在院子中的大樹之間,他癡癡地望了很久,才想起在市區裡很難看到星星。
月色輕輕地踏進他的卧室,像是指引那般找到了那有些年歲的櫃子上,沈言初看見了,緩緩地走了過去,抽出最底下的點心盒,在清淺的月光下打開。
一封一封信件依舊乖巧地躺在裡面,沈言初顫抖着手将它們一封一封地打開,就像從前他打開過的千千萬萬次那樣:
“專一怎麼也會值得歌頌呢?在愛情裡,專一難道不是最基本的嗎?如果一個人愛你,他怎麼會多出一顆心去愛别人?”
這是當時還不知道彼此筆友身份的他和甄星正激烈地讨論着《泰坦尼克号》這部愛情片,他認為這部悲劇片的可取之處隻有男主角Jack對女主角Rose的專情,可甄星不同意,她認為這部劇最重要的靈魂是成全。
“你怎麼會這樣想?不是要很優秀才會有人給你獨一無二的愛,因為愛是沒有動機的。所有事情或許都有,但是愛沒有。或許你的生活中也有一顆屬于你的星星,隻是你沒有發現而已。”
當時的他認為隻有像哥哥那樣的人才配得到衆星捧月的愛,可她拿出童年聽到的故事安慰他,告訴他不是這樣的,他也會像小王子那樣等到自己的那顆星星。
“既然你那麼想知道我喜歡的人是誰,那我就勉為其難地告訴你好了——”
“我喜歡的人是高一(1)班的沈言初,你不知道他也很正常啦,你隻要知道我喜歡他就行啦。”
“我很喜歡很喜歡他,每天都在更加喜歡他!”
“我其實不需要你幫我啦!因為我隻要喜歡着他就夠了。”
這時他剛知道這個素未謀面的筆友就是甄星,卻已經沒辦法收回上一封中問她喜歡的人是誰的問題,當年少女炙熱的心意撲面而來,直到今天都讓他為之心顫。
沈言初的眼裡不禁有淚,他含笑着面對過去所有美好的回憶,那一封封泛黃的信紙,少女手寫的每一字都已經有些褪色,可他卻記憶猶新。
甄星的稱呼從一開始的陌生的筆名代碼變成了他的名字,因為在筆友活動被封之前,她在最後一封信中坦白道,曾經無數個瞬間她把他當作了自己喜歡的人,而他也在最後一封信中回複到,她可以試着真的給喜歡的人寫信。
所以後來她真的這樣做了,沈言初回憶着畢業後拿着厚厚一沓信件和他表白的甄星,内心無限怅惘,無限感動。
沈言初一行一行地過着,很快信件見底,而他的目光最終停在最後一行字上。
“沈言初,你在我心中有多好呢?我想了很久要怎麼描述。”
“大概就是,如果你心裡也有覺得很好的人,那在我心裡,多少個他也比不上一個你哦。”
他的視線逐漸被淚水模糊,忍不住渾身顫抖,卻将手覆在那張脆弱的信紙上,不讓淚水打濕它們。
這些年來,他有了很多名号。
一開始他是永興殷總的小兒子,之後是全球頂尖學府畢業的金融才子,後來是沈董的接班人,現在是京虹集團的沈總沈言初。
他做到了她所說的那樣,他去到了很好的地方,站在了很高的位置。
這些年他學會了很多,他已經學會了變得優秀,學會了變得出色,學會了變得冷漠,學會了應酬,學會了投資,學會了如何管理一個龐大的集團,可是他還是學不會如何不懷念從前那個雖然籍籍無名但卻有甄星陪伴的自己,那個還什麼都不是,卻被誇贊“誰都比不上”的自己。曾經無數個走不下去的夜晚,他都曾坐在窗前回憶,可是說這句話的人已經不知道身在何方。
淚眼朦胧中,腦子還不清醒的沈言初已經掙紮着撥通了一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