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承輿向來是端莊肅穆的場所,古時誇贊妃嫔,恪守禮制,有“卻辇之德”,同車相伴已是不妥,更遑論解衣相待。
齊淩自登基以來,龍辇之上從無婦人踏足,未省頭一次,就到了這個地步。
寬廣博大的乘輿安靜得能聽見呼吸的聲音。
春日楚地還冷,涼意透進薄薄缯幕,激得膚上一陣一陣的粟粒攀爬。
朱晏亭端端正正跪在地上,羅衫委地。
在她身後是華美、紋路燦爛的黼黻,重重疊疊堆出卷雲出岫的博山爐中,焚燒西國進貢的乾陀羅耶香,煙如迷霧,輕輕攀爬,如絲如縷,糾纏在玉琢一樣的冷色肩頭,撲向蒼白如死的面頰,環繞在因僵跪而抻直的纖細腰側,令她若披着一襲巫山的白雲。
就在車上,前後都是衛士,簾幕雖深,也是一掀即開,如此情景之下,這個身份尊貴,号稱以“詩書禮儀”養育而成的準皇後,在第一次相見之際,就上演了如此一幕。
奇特的是,即便是這麼荒唐的景象,她依舊讓人感到是端莊的。
或許是因為眼角的绯紅太過凄楚,亦或是含着眼淚的雙眸清光太過清澈……齊淩捏着她臉頰的手,緩緩收了回去,納入廣袖之中。
他不再觸碰她,卻仍在端詳她,直到看到她被煙霧所籠的臉頰,泛出鴿子血一樣鮮紅欲滴的顔色。
朱晏亭本是兵行險着,因祭祀吉時就要到了,曹舒邀請她上車之前再三囑咐“快些”。
言語既然難以自證,她便豁出去剝了自己衣裳,反将一軍,以示自己問心無愧。
此舉看似荒唐卑怯,實是将難題甩給對方。
她也意圖試探皇帝的性情,無非是,睿智者體諒、豁達者信服、偏狹者更疑、暴戾者質問……然而設想的哪一種反應,都沒有現在這樣令她難堪。
吉時在即,他似乎全然不心急,像終于一擊得手的虎豹,揣着爪子,盤着身子,掩藏着自己的氣息,戲耍自己的獵物。
長久地不置一詞。
她上身開始微微顫抖,柔軟的衣料一些還覆在身上,更顯出赤裸在外的皮膚被風刮得冰涼。
她手指蜷曲,試圖感受還挂在臂上的袖帶來的淺淡溫度帶來的安全感,卻不願讓衣料發出一點摩擦的聲音。
齒關暗自緊咬,舌中泛出微微腥甜之味,即便羞恥令她脖頸都紅透了,目光依舊坦然向前,未有露出哪怕一絲,對方企望見到的哀求。
這樣旖旎而又殘酷的對峙,終結于曹舒于車外拜啟的低聲——
“陛下,時辰不早了。”
齊淩身體往後靠去,終于開口,卻不是對着朱晏亭,是外面的人:“曹舒,将你外袍脫了。”
“……”曹舒似乎愣了一愣,繼而窸窸窣窣的響起脫衣服的聲音,嗓音懵懵然:“陛下,奴……奴婢脫好了。”
“送進來。”
齊淩說這話時,朱晏亭臉色蓦的雪白,渾身一僵。
此刻,隔着冕旒,也能感受到皇帝面上笑了一笑,又吩咐:“閉着眼送,掀簾過三尺,斷你手臂,看到什麼不該看的,剜你雙目。”
曹舒吓得一個趔趄匍匐地上,掀開一點點缯幕,将衣袍頂在頭上,不止閉着眼,整個臉都埋地上,将他的外袍頂在頭頂,送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