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晏亭和臨淄王後先後離去,不多會兒,就有内監進來,拖拽着癱軟如死的朱令月,不由分說拉了下去。
又有一人,走入她之前栖身的宮室,一卷她帶來的竹笥,抱着就走了。
不過片刻的時間,這個人仿佛從來沒有進入蕲年殿,所有痕迹都消失得一幹二淨。
所有人都知道,驅逐的結果,對雲英未嫁的女子是緻命的——這不是未選上,而是遭到了驅逐。在帝居失德,不容于天家,便也等同于失去了所有的名聲,再難婚配。
諸女心有餘悸的看着這一幕。
見不一會兒,又有一高位女官來,将從前女官、宮人皆斥責、罰俸,換了一批新人,催促諸女各回宮室,不得相聚逗留。
謝白真身上微微發軟,榮樂縣主殷嫱來攙她,眼眶微紅,道:“你是為了我……我對不住你。”
謝白真目光仍舊停留在方才朱晏亭離去的方向,攙着宮人慢慢站起來,笑了笑:“誰是為了你,我為了出一口氣罷了。”她眼眶微紅:“今日形勢比人強,至我受此大辱,叩首于一宮婢……我絕不善罷甘休。”
待諸人皆散,躲在自己宮室中的王幼微,捂住直欲跳出的胸腔,閉上眼睛,劇烈喘息着,許久沒有平過氣來。
忽聽門口響起微微一聲響動,原來是呂嘉輕輕溜了進來,一看見王幼微,當即狠狠頓足:“今日之事,皆因你而起。幸虧謝氏女沒有說出你說的話,倘若太後直到了,下旨徹查,你我命休矣!”
王幼微雙目盛滿笑意:“她不會說的。天下皆知陛下已定後位,她若說出那樣的理由,無異于當衆駁斥天子旨意,那時,她的甚麼姐姐、姐夫,也保不住她啦。”
呂嘉緊緊攥着胸口的衣襟,壓低聲音怒斥:“你究竟想做什麼?你别是瘋了吧?”
王幼微拾起手邊一粒小小的玉珠子,輕輕抛擲在地上。
“嘀——咔——”
珠子在磚地上彈起了兩下,滾到了燈光不能照耀的陰影裡。
王幼微擡起頭來,慢慢挑起半邊嘴角:“上位者執子搏殺,黑白交纏,局勢不明。我們這些位卑、受人擺布的蝼蟻,要求得一線生機,不被表象所惑,當然要——‘投石問路’啦。”
呂嘉怔了怔,滿臉懵懵然,沒有聽明白。
王幼微也不欲給她解釋,将目光,投向了窗外:“你我都一起闖過會丢掉性命的禍事了,少不得未來将綁在一起了。”
呂嘉看着她半隐與暗中的清麗側影,不由自主的渾身顫抖起來。
……
且說謝白真雖迫于情勢,認罪受罰,卻依舊覺得雖有太後金印在,叩首宮婢求饒也是奇恥大辱,一旦傳出去,就算被封為夫人,依舊會成為别人的笑柄。
她自小生長在豫章王的封地,作為王後的嫡親胞妹,自然是呼風喚雨,恣意慣了,幾時受過這樣的委屈。
謝白真回到宮室之後,越想越氣不過,想起明日就是皇帝祭祀五帝,後日是太後、皇帝親選諸王以及世家獻女——而今晚、正是朝賀燕飲!陛下大宴群臣,姐姐姐夫必然在宴,酒酣眼熱之際,進言一二,或可換得陛下垂憐,申斥這名宮婢,為她争回一兩分顔面。
謝白真當即手書一封,以重金賂宮人,怎料宮人今日都怕了,她碰了好幾次壁,終于連威逼帶脅迫,說動了一人,為她悄悄攜書而出。
夜幕漸起,皇帝于蒼梧台正德殿大宴群臣,諸王、王後、使臣、前來朝賀的世家皆列席。
這對于散于郡中、家中沒有長安八百石以上官員、連每年的正但朝賀都沒有資格參加的世家子弟來說,是絕佳的機會。所奉禮物、所承辭章,但有一句合了君王的心意,就家族增光,本人扶搖直上。
而若得金口玉言,贊了一句,就比任何人的評說都來得增光添彩,足可誇耀一世,緊随着定然也是加官進爵,真金白銀、
今夜列席者,足有千數。
紋繡絲緣的竹席,從正德殿外,足鋪了數十丈有餘。
萬枝燈火照耀,亮如白晝。
唯有諸王和外使,以及三公九卿、官轶兩千石以上的重臣方有資格安坐殿内。其餘世家等皆坐殿外,一席一案,前排者還能聽一聽殿内談笑絲竹,後排者便隻能瞧着烏鴉鴉的後腦勺,觀月賞燈,相互交談為樂了。
宴會正恰,君臣相得,絲竹延綿,舞袖如雲,金爵萬樽,推杯換盞,佳釀蒼梧缥清十裡飄香,夾雜着才從冰鑒裡取出來的、桃濫水香甜的滋味,還有正德殿中焚的百合香。
謝白真的信,悄無聲息由豫章王的屬臣懷揣着,送到正德殿外。
再由小黃門通報豫章王王後、豫章王王後親自出來取,看罷以後,憂心忡忡的歸席,俯豫章王耳側,低語了幾句。
豫章王齊良弼一向疼愛謝白真,聽見她叩拜于宮婢,隻覺她受了大委屈,捏緊金樽,終于忍不住,在絲竹的間隙,說了一句:“陛下,這事臣委屈,你得給臣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