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覽會覺得他不知好歹,而他能順理成章從程覽的世界消失。
真是萬無一失的計劃。
他看見微信聊天窗,猶豫兩秒,給程覽改了個備注:ZZZZ
下去吧你。
*
于家維說拍攝時間推遲不是在騙人,不過推遲得太久,夏蘭筝坐進化妝間時已經是下午三點。
于家維還圍着上午那個藝人打轉,把夏蘭筝領進來就不管了。
化妝間裡泾渭分明,那邊的人頭像墨點似的聚在一起,夏蘭筝這兒隻有亂七八糟的工具箱。
好在他以前幹過兼職模特,依稀記得化妝師的手法,于是挑了瓶粉底液照貓畫虎。
十分鐘後,于家維終于想起還有這麼個人。
“夏蘭筝……夏蘭筝在哪?”
夏蘭筝回頭招手:“于哥,我在這呢。”
“你怎麼到處亂跑,我都找不到人……”
于家維站在椅子後,看清夏蘭筝的臉時,聲音徒然拔高,“我操,誰給你化的妝,怎麼這麼黃!”
夏蘭筝頂着比脖子黑兩個度的臉,一張嘴襯得那口牙特白:“化妝老師說人手不夠,讓我自己來。于哥,這已經是最白的色号啦,要不我給脖子也來一點?”
于家維拿起化妝棉,二話不說往夏蘭筝臉上抹,腦子裡冒出“暴殄天物”四個大字。
夏蘭筝滿嘴都是苦澀的味,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他“呸”了兩聲,于家維忽然停下動作。
“你這張臉不化妝都行吧……我才發現你有雀斑,挺有特色的。”
于家維的事業心突然上來了。
他自言自語一陣,從鏡子裡看見誰,表情一變:“林監制,您看他需不需要把雀斑遮一遮?”
林監制從手機上移開眼,瞧了瞧夏蘭筝,揚起眉毛。
轉身叫來化妝師,幾人商量一陣:“不用遮,我帶他去把衣服領了。”
“小夏,去吧,”于家維拽住夏蘭筝,耳語道,“這位是林監制,機靈點,明白嗎?”
夏蘭筝哦了聲,還在拿紙巾擦臉,把下巴都給擦紅了。
于家維看着他的背影,點頭又搖頭。
夏蘭筝的外在條件實在是太好了,可為人木楞,表現力不行,恐怕再多資源都砸不起來。
沒實力的藝人,做太多營銷怕被反噬。
拍攝組那頭有人在問。
“下一個拍攝的是誰?”
“不認識,星湃新簽的藝人。喏,模特卡在這呢。”
“拍的啥呀這是?眼睛裡一點東西都沒有。”
“算了沒事,反正主角是甯西遠,别的就拇指那麼大一塊位置,是誰都行。”
“喝點水吧老師們,”于家維打斷衆人的閑聊,“常溫的可以嗎?冰的也有,要的話我去茶水間拿點?”
突然插了個人進來,幾人止住話頭,接過水說常溫就行。
于家維笑得恰到好處:“小夏是我新接手的藝人,這孩子經驗少但很聽話,麻煩各位老師多指導指導他……”
話還沒說完,一直運作的電腦屏幕上,闖入一張人臉。
夏蘭筝本就細膩的皮膚,在補光燈的作用下幾乎看不見毛孔。
他的眼尾微微下垂,輪廓圓潤,像藏在清澈溪水中的一塊水晶。
夏蘭筝理了理毫無規則可言的袖口,把其中一段碎布條攥入手心:“衣服是這樣穿的吧?”
剛才還吵吵鬧鬧的棚子裡,忽然沒了聲兒。
夏蘭筝見衆人盯着他看,也垂眸往自己身上看了眼。
這套衣服零零碎碎的,他花了五分鐘時間研究該怎樣穿,難不成還是穿錯了?
攝影師喝了口水,率先打破沉默:“夏……蘭筝?你站到布景中間去,對,就針茅那兒。動作你先自己看着辦,不行再找動作指導……”
小模特的拍攝不重要,布景是臨時搭的,帶着幾分荒野美學的味道。
朦胧的細葉針茅中,夾雜着金光菊和蛇鞭草,人稍稍一動便掉落一層灰。
夏蘭筝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他想起上輩子和同學露營,也是在這樣的郊外,晚上他們一邊看星星一邊烤雞腿。
今天隻吃了一頓,肚子險些餓得叫出聲
“你這眼神不行,要自由帶點野性,”剛才還說不重要的攝影師,忽然變得較真,“你想象自己是獵物,但同時也是捕獵者。眼睛裡要有欲望,欲望!明白嗎?”
于家維嘶了一聲,手心裡捏了把汗。隻見前面的夏蘭筝點點頭,回了聲好。
夏蘭筝撥弄塑料假花,又想起那天同學釣到好多魚。
把魚往烤架上一放,撒上孜然和辣椒面,整個營地都飄着香味。
攝影師拿起器械,鏡頭對準夏蘭筝的臉。
于是所有人都看見,夏蘭筝的表情在一瞬間轉變。
棚子裡安靜一秒,攝像機的“咔嚓”聲連綿不斷地響起來。
于家維目瞪口呆,離夏蘭筝來簽約才過去多久,進步這麼大?
夏蘭筝倒是沒留意衆人的反應,他上輩子缺錢,沒少做兼職,還老被服裝設計專業的學生拉去當模特。
因此攝像機一架起來,全靠肌肉記憶在拍攝。
大腦左邊被烤雞腿占據,右邊堆滿烤魚。
攝影師激動大叫,“很好很好!再拍幾張!”
拍攝間的門不知何時被人推開一條縫。
程覽嘴唇微張,好半天沒發出聲音。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随夏蘭筝移動。
在一屋子襯衣馬甲裡,夏蘭筝穿着垂落至地闆的長衣,光腳踩在針茅中。
他虛虛望向叢中的金光菊,視線沒有聚焦,琥珀色的瞳孔裡透出一絲疏離。
隔着一整個房間,程覽仿佛也能聞到那股香氣。
——從夏蘭筝發絲裡鑽出來的,仿若開春時的青草地,撲面而來的清新。
程覽聽見攝影師的聲音才緩過神,側頭看身邊的人。
隻見楚林川靠在門邊,緩慢地撫摸食指上的戒指。
鏡片後的眼睛微妙地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