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陽侯府朔望之日不待客,側門處站着的人卻不知情,将紫金冠虛扶後清了清嗓子,叩門,随即雙手背在腰間挺直了身子,一派矜貴灑脫地等着。
門開了條縫,小厮探出腦袋,看到他穿着後才将整個身體露出來,卻沒松開手,隻客氣道:“這位郎君找誰?”
趙祯往裡頭掃了眼,皺眉:“你這小厮,主家知道你如此待客的嗎?我們登門拜訪,你連門房都不讓進,還不速速讓開。”
他語氣恣意,說罷便要推門。
小厮吓了大跳,忙站出來将人攔住:“郎君可留下拜帖,小的為您轉交主家,改日一定回帖拜訪。”
“改日?”趙祯頗為惱火,正要質問之時,車中人挑開簾子喊道:“哥哥,京城不比遂州,規矩多,咱們不好唐突。”
她走出來,站在趙祯身邊沖小厮道:“府裡有要事?”
小厮忙點頭:“侯府數十年來朔望之日都是閉門謝客的,不是小的故意刁難兩位貴人,實在是聽命行事,您多擔待。”
門口這兩位算是皇親國戚,姐姐趙妃前不久得寵,趙家從遂州遷至京城。趙祯和趙樂兄妹倆人生地不熟,入京後便受邀參加各種宴席,結交新友。尤其是趙祯,心性本就豁達無拘,很快便認識了一群狐朋狗友,打的火熱。
昨日王老太傅生辰,趙祯從衆閨秀中一眼看到蕭含玉,頓覺驚為天人,回去後便心馳蕩漾茶飯不思,滿腦子都是蕭含玉一颦一笑,魔怔了似的。
趙樂歪在鋪着裘皮的車壁上,剝了顆蜜橘邊吃邊笑話他:“怕是不多久我便有嫂嫂了。”
趙祯:“你少打趣,我是真想娶她。”
趙樂正襟危坐:“信陽侯府可不是尋常人家,聽聞這位蕭娘子甚得寵愛,侯夫人是她親姨母,手心裡呵護長大的美人怎會輕易許人?何況哥哥粗魯無狀,放在京城小郎君堆裡可不是什麼良配。”
趙祯臉色黢黑。
趙樂笑:“咱們得徐徐圖之,切莫不能貪快冒進。”
芍香院支開楹窗,濃濃的苦澀味霎時沖出。
碗底的血還未凝結便被滾燙的藥汁沖散,腥甜氣很快壓下去,常年充斥鼻間的藥味像是黏膩的蛛絲,沾上後便扯不下來,連舌尖都是苦的。
蕭含玉站在屏風後,眉珍彎腰将其食指用紗布纏好,擡眼見她望着床榻方向發呆,以為是心疼小小姐,便歎了聲,說道:“小小姐可憐,竟要受這種鑽心蝕骨的痛。”
手指抽疼,蕭含玉蜷起來縮回袖中。
姨母顧氏已經帶着兩個嬷嬷去小佛堂燒經祈福了,臨走前雙目通紅,硬撐着走到廊庑下才掉淚,慈母心,真真令人動容。
“姐姐,咳……”魏韻氣急咳嗽,揪着胸口的衣襟小臉漲紅,蕭含玉沒有像往常那般握住她的手,為她輕捶後背,她隻是坐在床沿,靜靜等着魏韻咳完。
魏韻枯瘦虛弱,兩條細細的眉垂着,眼窩深陷,唇薄且泛白,咳嗽完的面龐透着股病态的潮紅,她支起身子抓住蕭含玉的衣袖,似用盡全力般從嗓子眼擠出句話來:“姐姐,是阿韻拖累你了。”
她總是這般柔弱可憐,乖巧懂事,她體會蕭含玉的辛苦,每回都要愧疚感謝。
但那夜的話,分明也是從這張嘴來說出來的。
“娘,我太難受了,現下你便讓胡大夫剖開姐姐的心吧,把她的心和血給我,我想好好活着,我不想再這麼煎熬下去了。”
“她頂替了我站在日頭底下,旁人都說她才是哥哥的妹妹,他們一樣的氣質華貴,志趣相投,我算什麼?娘,我不要等到十八歲,我等不到十八歲了,我要姐姐的心,我要同她那般活在人前。”
蕭含玉看着魏韻哀戚戚的臉,心中五味雜陳,抽出手來将薄衾拉高蓋到魏韻頸間,她還想說話,蕭含玉站起身淡淡開口:“你當我是姐姐,我便當你是我妹妹,睡吧,睡醒便會舒服些。”
紅木桌案上的香爐冒出煙霧,像浮動遊曳的紗,映着魏韻若有所思的神情。
“芍白,去叫哥哥過來。”
魏韻的心提起來,手指摳着掌心,蕭含玉最後那句話,是意有所指還是她想多了,總叫人覺得惶惶不安。
梧桐院将要熄燈,垂花門處閃過人影。
眉珍挽着珠簾驚了聲:“世子來了?!”
魏含璋輕攏披風,彎腰步入門内,目光往落地屏風後一掃,整理帷帳的眉蕪擡起頭來,探身朝外,随即床上那人起身,穿上外衣後趿鞋下地。
“哥哥怎麼來了?”惺忪的語氣帶着幾分呢喃,柔柔的,像一陣暖風拂過心口。
魏含璋長眸微阖,腰背挺拔,搭在膝上的手收緊又緩緩松開,他定是為着魏韻來的。
從芍香院離開後,蕭含玉便意識到自己不該意氣用事,撂下那樣一句似是而非的話。魏韻心思細密,魏含璋聰慧機敏,他們一定會揣摩思索,若尋出破綻那她往後約莫連行動都會受到掣肘。
蕭含玉掩唇輕咳,魏含璋将茶水推到她跟前:“聽丫鬟說你夜裡又未進膳,不放心便來看看。春日天幹物燥,需得顧惜身體,多喝點水潤潤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