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經過喧嚣的西街,拐到治安嚴謹的巷道,車輪壓在青石磚路上緩緩行駛。
蕭含玉聽說那鹦鹉的價錢,很是吃驚。
“沒聽錯?”
眉蕪神秘兮兮湊過去:“奴婢親耳聽見的,廖嬷嬷把鳥給松磐時,臉拉得好長。”
這鹦鹉着實稀罕,竟能抵一處京郊小院。
快到侯府,松磐翻身下馬,單手提着鳥籠快走幾步,沖前頭人拱手作揖。
“大人。”
聽到響聲,蕭含玉挑開車簾,恰好與看過來的魏含璋對上視線。
近日來他時常早出晚歸,與刑部官員協查前尚書貪墨一事,此案牽連甚廣,波及諸多官員,還未深究便有數人接連留書自缢。刑部和大理寺官員在查證期間遭遇險阻,數度無法繼續,更有甚者被人暗中強逼威脅。
聖上怒,将此案交由魏含璋主理,本不是他的職責範圍,故而引來頗多說辭。
魏含璋沉穩淩厲,既有文臣儒雅風範又有武将幹練之感。他在入仕後可謂平步青雲,成為聖上近臣後連升三階,是内閣中最年輕的臣子,亦是陛下信任的膀臂。
朝中雖議論,卻懾于他的權勢不敢明目張膽多言,也正因如此,有魏含璋參與的取證無人敢阻攔,案件便順暢許多。
蕭含玉上次見他還是數日前,他為自己輕柔擦發,眉眼間沒有此刻的疏冷狠戾。
其實魏含璋本就是個冷漠難以親近的性格,蕭含玉不止一次聽外人這般講述,但他在家中對待自己和魏韻時總是一副溫柔和善的兄長面孔,便讓她忘了他骨子裡的陰鸷。
魏含璋能坐到如今的位子,靠他縱橫捭阖張弛有度的才華,更靠他果決無情的手段,絕不優柔寡斷的态度。
官場上,稍有晃神便會謬以千裡。而魏大人的每一步路,都走的毫厘不差。
他知道自己要什麼,便不會允許失誤,他是個極有分寸和自制力的人。
蕭含玉睫毛顫了顫,捏着車簾的手出了層汗,她再也不能像從前那般仰望欣賞這個人,感恩他給與她的溫暖和庇護。
西墜的日光灑在他身上,削弱了涼薄,使得那張臉平添幾分柔和俊美。
“哥哥。”
他跳下馬,腰背筆直如松,還穿着出門時的衣裳,顯得風塵仆仆。
站在馬車旁,眼神移到那捧桃花上。
廖嬷嬷瞟了眼,低聲道:“是王家小郎君送的。”
魏含璋的眉剛蹙起,蕭含玉便起身将雙臂搭在窗沿,右手托着腮,衣袖滑落時露出皓白肌膚,“多日不見哥哥,你怎麼變得如此憔悴,連胡渣都有了。”
魏含璋笑:“官署繁忙,又都是男人,哪裡會顧及細節。”
女孩的香氣撲面而來,她的發絲輕輕拂過他的額,魏含璋擡手,将那碎發抿到她耳後,随即走到車轅處挑開簾子,沖她伸出雙手。
蕭含玉彎腰,把手遞到他掌中,借力跳下車來。
珠花晃動,折出的光令魏含璋有短暫的怔神,待反應過來,那雙手已經從他掌中抽走,自然地背在身後。她側着臉,微抿的唇瓣像塗了層胭脂,氣色已然比他離家時好些。
“蕭娘子,蕭娘子!”
松磐和廖藉眼疾手快,在人影沖出來的刹那攔住他。
趙祯推搡不過,上蹿下跳地叫嚷:“蕭娘子,我有幾句話要跟你說。”
趙祯特意打扮過,眉若刀裁,目如漆點,束着紫金冠,垂縧蕩在臉側。隻是舉止浪蕩,與他通身的氣派截然不符,落在外人眼中就像隻俊俏的猴子。
松磐手裡拎着籠子,被趙祯撞開布簾,鹦鹉受驚,撲棱着翅膀尖叫:“姑娘真俊!姑娘真俊!殺人啦,殺人啦!”
廖嬷嬷驚出一身汗,給廖藉遞了個眼色,廖藉忙把布簾蓋好,趁機一把推開趙祯。
趙祯被推得接連倒退,咣當一下坐在地上,他也不惱,立時跳起來窮追不舍,他在遂州胡鬧慣了,此時腳步靈活,繞開松磐廖藉二人嗖地來到蕭含玉面前。
蕭含玉哪裡見過這等陣仗,隻覺一陣風刮過,面前便站了個人,她呆呆望着對方,竟也忘了躲閃。
趙祯咧嘴道:“蕭娘子,我...”
魏含璋擡手将蕭含玉擋在身後,面色不悅:“趙公子何意?!”
趙祯:“魏大人,我給府上遞了好幾回拜帖,都是石沉大海。我就想見見蕭娘子,跟她說會兒話,我保證會守規矩,絕不輕慢欺負她。”
侯府門前人雖少,可經不住趙祯折騰,巷子口很快圍過來看熱鬧的,三五成堆等着接下來的好戲。
魏含璋目光陡然黑沉,然語氣依舊平靜:“趙公子該知道京城的規矩與遂州不同。”
“我知道,就是因為知道,我才沒有爬樹翻牆。要是在遂州,哪裡用的着這些周章...”
魏含璋用餘光乜向趙祯,陰沉的眼神令其打了個寒顫,趙祯忙閉緊嘴,摸着後腦勺偷瞄蕭含玉。
魏含璋擋得嚴實,他隻能看到被風吹起的裙衫,少女烏黑的鬓發裡珠钗輕搖慢晃,單是這點便已然叫他心猿意馬,想入非非了。
更何況,蕭含玉忽然悄悄從魏含璋肩膀處探出腦袋,淡施粉黛的面龐白淨細膩,眸若點漆溫而黑郁,鼻梁秀挺,唇若含丹,靜靜盯着自己看了會兒,忽而笑起來。
趙祯呆住了。
魏含璋見他癡傻怔愣的神情,甚是反感,他不喜旁人這般窺視妹妹,就好像寶物被人觊觎,随時随刻都能偷走似的。
他抓住蕭含玉的手,片刻不想多待。
“趙公子自重,舍妹年紀尚小,受不得趙公子多情。”
“蕭娘子!”
魏含璋回頭,眸若冷刃。
趙祯不甘心,然又被那眼神震懾住,他知道魏含璋的風評,故而站在原地沒敢再往前一步。
見人走遠,又忍不住嘟囔:“我也不是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