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數字從 17 層開始跳動,金屬轎廂裡回蕩着我的心跳聲。包側袋裡的黑色長柄傘硌着肋骨,傘骨冷硬的弧度讓我想起她總穿的牛仔外套的金屬扣。玻璃旋轉門外,雨幕正織成細密的網,我看見她明黃色的衛衣在人群裡忽隐忽現,像枚被風卷着的銀杏葉。
我剛想喊她,她身邊的男生,拿着廣告傘撐開時,紅底白字的 “XX 銀行” 正落在她頭頂,傘骨歪出的角度像道不懷好意的弧線。他的運動鞋灰蒙蒙的好像是什麼看不清的小牌子,藏藍色外套短了半寸,仿佛是小學生經常穿的款式,袖口還沾着星點丙烯顔料 —— 後來我才知道,那是她幫他修補展闆時蹭上的。
“夏之。。煥” 我的聲音撞在雨幕上,碎成細不可聞的齑粉。
我看到她的指尖突然勾住魏禮的衣袖,動作自然得像藤蔓攀援枯木。這個弧度讓我想起三天前,她被咖啡燙到指尖時,也是這樣揪住我的襯衫下擺,而我條件反射地後退,撞翻的馬克杯在地面洇開深褐色的疤。
傘骨在掌心壓出青白的痕。我看着魏禮側身替她擋住斜雨,廣告傘的内襯翻出幾處泛白的線頭,像他眼底藏着的算計。她仰頭說話時,睫毛上的雨珠墜進衣領,卻笑得像曬化的奶糖,連他身上廉價古龍水混着梅雨天的氣味,都被她鍍上了蜜色濾鏡。
旋轉門的風卷來冷意,我緩緩收攏傘面,黑色江戶紫沒入臂彎,像把鋒利的刀收回鞘中。她的帆布鞋已浸成深灰,鞋頭的小兔子貼紙皺成一團,而魏禮正把外套披在她肩頭,露出洗得發透的條紋 T 恤 —— 多像啊,像極了上個月她硬塞給我圍巾時,說 “顧浩洋,你穿黑色像具會呼吸的棺材”。
大堂的鐘擺敲了七下,我轉身走向消防通道。聲控燈在腳步聲裡明滅,我的影子碎在樓梯間,像被雨打濕的蝴蝶标本。傘尖滴落的水珠砸在台階上,開出細小的水花,又迅速被新的雨絲覆蓋。
深夜的辦公室像座空蕩的玻璃棺椁,鍵盤敲擊聲在寂靜中格外刺耳。顧浩洋盯着屏幕上跳動的光标,最終還是拉開抽屜,取出那個蒙着薄灰的兔子玩偶,絨毛已經失去光澤,那是他挑選許久買下的禮物。
“夏之煥,你說為什麼?” 他對着空氣輕聲開口,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給她帶了媽媽從福建帶回的茉莉花茶,茶水間蒸騰的熱氣正裹着茉莉茶香,顧浩洋望着手機裡夏之煥剛轉來的茶錢,轉賬備注欄寫着 “謝啦,算得清清楚楚才安心”。他順路給她帶了杯芋泥波波奶茶。第二天,寫字樓前台就收到了夏之煥專門點的外賣,冰美式的杯壁凝着水珠,外賣單上的備注寫着:“剛好看到有滿減,算扯平啦!” 他捏着冰涼的紙杯,看奶蓋在咖啡裡暈染成蒼白的漩渦。
“夏之煥,” 他在對話框裡打下又删掉,最終隻發了句簡短的語音,聲線冷得像淬了冰,“你在把我變成渣男。” 發送鍵按下的瞬間,茶水間的玻璃門慢慢地打開,映出他倒影裡微微發紅的眼眶。手機屏幕亮起又暗下,對面始終沒有回音,隻有空調外機的嗡鳴,在寂靜裡啃噬着他最後一點耐心。
為什麼那個家夥随手送的廉價戒指,你戴到金屬都磨出毛邊還舍不得摘?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揪着兔子的耳朵,“可我挑了整整一下午的娃娃,你連包裝都不願拆開——”
窗外的雨突然大了起來,雨點砸在玻璃上發出細碎的聲響。顧浩洋忽然想起某個加班的雨夜,夏之煥趴在他的辦公桌上看圖紙,發梢垂落下來,掃過他的手背。那時她指着某處設計圖咯咯直笑,說這線條像歪歪扭扭的蚯蚓。他将兔子玩偶緊緊攥在手裡。
“我給你的,就這麼讓你為難嗎——”
沉默良久,他松開手,任由玩偶跌落在桌面上。電腦屏幕的冷光映出他疲憊的臉,他自嘲地笑了笑,伸手關掉台燈。黑暗中,他最後看了某張眼圖紙邊角夏之煥留下的簡筆畫,那是個歪歪扭扭的笑臉,此刻卻模糊成了一片虛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