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在百葉窗間織就灰紫色的網,夏之煥攥着紙巾擡頭,睫毛上還凝着淚珠,忽然抽噎着冒出一句:“許總你太兇了…… 我昨晚做夢,夢見你站在沙盤前罵員工,嗓子都啞了。”
許澤言正打算給夏之煥倒杯熱水,動作猛地頓住,他轉身時看見她泛紅的鼻尖和倔強抿起的嘴角,忽然感覺她有點幼稚的可愛 —— 這個總在會議上用冷硬數據反駁甲方的女設計師,此刻像隻被踩了尾巴的貓,委屈裡透着笨拙的控訴。
“是嗎?” 他低笑出聲,指節抵着眉心揉了揉,卻在擡頭時看見她耳後若隐若現的舊疤。那道月牙形的淺色痕迹藏在碎發裡,他曾在某次讨論幕牆設計時注意過,當時她下意識用鋼筆尖敲了敲疤痕,說 “這裡被鋼筋劃過時,我以為自己再也握不住筆了”。
笑聲卡在喉間,他看着她因為哭泣而泛紅的耳尖,突然發現她白襯衫紐扣不知何時已經扣正,露出纖細的鎖骨 —— 原來她剛才在偷偷整理儀容。行政辦的小陸上次在例會上打翻咖啡,他冷着臉讓對方掃了一周會議室;于敏敏弄錯招标日期時,他連降三級調崗。可此刻面對夏之煥滿臉淚痕的控訴,他心底竟漫起一絲柔軟的縱容。
她總像台精準運轉的機器,永遠準時提交方案,永遠用三種備選方案應對突發狀況,永遠在深夜郵件裡附上 “請查收最新版”。他曾在晚上八點路過她工位,看見她蜷在轉椅上打盹,電腦屏保是片寂靜的海 。
“夏之煥。” 他忽然開口,聲音比平日低了半度,伸手抽了張紙巾疊成小方塊推過去,“我以前不是這樣的,這樣下次我再這樣兇員工,你就告訴我,我一定改,好嗎?”
她擡眼,睫毛上的淚珠恰好落在紙巾上,洇出星星點點的濕痕。他看見她攥着紙巾的手指蜷了蜷,又慢慢展開,像隻試探着伸出爪子的幼獸。辦公樓下的街燈忽然亮起,暖黃色的光爬上她的側臉,将她眼底的水光染得柔和。
鬼使神差地,他聽見自己說:“以後罵人的話…… 我盡量小聲點。”
她的睫毛劇烈顫動,忽然 “撲哧” 笑出聲,帶起未幹的淚珠在臉頰上劃出亮痕。許澤言看着她眼裡突然綻放的笑意,忽然想起她設計稿裡那些靈動的弧線 —— 原來這個總闆着臉的姑娘,笑起來時眼角會彎成月牙。
窗外的風掀起半張設計圖,他伸手按住紙角,指尖觸到她剛才畫的批注:“或許可以嘗試弧形露台”。筆迹力透紙背,最後那個句号洇開小團墨漬,像她剛才落下的淚。他忽然明白,她不是用工作麻痹自己,而是在圖紙裡重建着什麼 —— 就像他總在深夜反複推敲方案,不過是想在鋼筋水泥裡,留住些能讓人喘口氣的溫柔。
“好了。” 他将保溫杯推到她面前,水溫剛好入口,“明天上午十點,我們去基地看風向。這次…… 我給你當助手。”
她擡頭,眼中還帶着未褪的水光。他看見自己在她瞳孔裡的倒影,不再是往常那個冷硬的剪影,而是帶着幾分無措的溫和。暮色漸濃,他忽然慶幸,這場突如其來的眼淚,讓他看清了圖紙之外的東西 —— 那些藏在數據背後的溫度,那些在高壓下依然跳動的熱忱。
“許總。” 她忽然輕聲說,指尖摩挲着紙巾邊緣,“其實你剛才道歉的樣子,比罵人的時候可愛多了。”
他挑眉,剛要開口,卻見她抓起桌上的鋼筆塞進筆筒,動作裡帶着破釜沉舟的輕快。街燈的光漫過她的肩膀,将她的影子投在牆上,比平時顯得柔軟許多。他聽見自己心底的歎息,輕輕,卻帶着釋然的暖意。
或許,在這個鋼筋水泥的叢林裡,他們都需要這樣一場突如其來的雨,來沖開那些橫在彼此之間的圖紙與規則,看見藏在棱角之下的,同為 “人” 的溫度。
他輕笑,拿起文件夾走向門口,“下次再把參數弄錯,我就用可愛的方式罵你。”
她愣在原地,看着他西裝筆挺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忽然聽見自己胸腔裡,有什麼東西正在悄然解凍。窗外的夜色裡,不知誰家的燈次第亮起,像撒在天幕上的碎星,溫柔而堅定地,照亮着這個城市裡每一個努力活着的靈魂。夏之煥忽然覺得那些冷白的燈光不再刺眼。鋼筆尖在紙巾上洇開小團墨迹,她悄悄把 “可惡的資本家” 幾個字塗掉,換成了 “或許可以再相信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