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半個月前,我幾乎算作從光島落荒而逃。
說是逃也不完全正确,我擅自想象過與澄意的重逢,想必他一定會怨恨我這個不稱職的姐姐。我做好了心理建設,然而當弟弟的所思所想真實赤裸地擺在我的眼前時,我可悲地發現,其實我無法接受與澄意這般的結果。
我心底裡自私的那面祈禱着能見到記憶中的弟弟,中間分離的空白如同沒發生過,我們應從前那樣要好。我一直對芹小姐口中描述的弟弟将信将疑,刻意不去想他會長大的事實。
所有相處的細節都在那一刻醍醐灌頂,澄意絕對是在公寓見面的那一刻便立馬認出了我,可我卻可悲地沒能辨認出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弟弟,就連他那句帶有言外之意的諷刺都誤解。
姐姐你難道不知道弟弟的行蹤嗎?
我還記得他這句貌似一語雙關的嘲諷,當時隻覺得是弟弟室友孩子氣的抱打不平,現在看來我猶如被扇了一個響亮的耳光,振聾發聩。
我想,我能理解澄意的心情。
可報複的方法千種百種,他偏偏選擇了一個最讓我無法接受的選項。
難怪當初他的态度總是看起來模棱兩可,時而強硬時而示弱,想必他的心态也在搖擺不定,就像失衡的天秤在不穩地搖晃。
“承心姐,假如,我不是開玩笑的話,你會怎麼樣?”
這的确不是玩笑,可也不是真心話。這是苦果,是對我眼盲心盲的懲罰。
光是想到我那時心軟之後堪稱天真的回答,我就有種暈眩感。
太陽穴突突地跳,我用力地閉了閉眼,壓抑住胃裡痙攣的沖動,手邊剛剛買上來的咖啡終究隻有倒進茶水間渣簍的份。
工作反而成為了此時唯一無可奈何的逃避之處,我将注意力投進季末的項目,忙得終于顧不上難過,回過神來才發現我就連綜聯的預選賽都可惜地錯過。
糟糕。
我連忙拿起手機,發消息給小遙,問他預選賽的情況。
我:【預選賽怎麼樣?】
弟弟回消息很快,消息欄上方立馬浮現出正在輸入的字樣,小遙先發了個比耶的表情包過來。
小遙:【啧】
小遙:【這還用問嗎!老姐】
小遙:【不也想想你老弟是誰】
我隔着文字都能想象到小遙耍賴的撒嬌語氣,原本抿着的嘴角不由得放松,我笑了笑,慢慢打下回複。
我:【恭喜?】
“正在輸入中”的提示隻是閃爍片刻,小遙便刷刷刷地發來兩條消息。
小遙:【把問号去掉行不】
小遙:【老姐等着我給你寄全國賽的票吧】
我配合地發了慶祝的放禮花emoji,不吝啬我刷社交軟件時看過的土味誇獎。
我:【我說誰家孩子這麼優秀呢】
我:【原來是我家的孩子啊】
綜合聯賽可以說是不亞于職業競技體育的聯合比賽,在高校裡的含金量不容小觑,然而小遙的父母卻從未去過。
小遙的生母在離婚後就對他再不過問,繼父當他沉不下心學習,并不喜歡他玩這些在長輩看來不算太踏實的體育競技。
我母親在世時作為繼母則是和小遙關系平淡,她不願節外生枝,不想插手丈夫的教育,也怕觸到小遙不開心的黴頭,平時便不怎麼管束他。
都說長姐如母,雖然我隻是繼姐,但回想起小遙整個的青春期,我似乎過多地參與了他的成長軌迹。
不怪我總是不由自主地把弟弟當小孩子哄,我至今還記得第一次去看他比賽時的場景。
出口處,其他孩子早就被等候許久的家長沖過來團團圍住,剛上大學,自覺自己已經是成年人的他們少不得半是羞赧半是不好意思地讓父母别這樣。
挎着球包的小遙站得遠了些,他在攢動的人群之外跟朋友偶爾打鬧幾句,臉上還是笑眯眯的,周身的氛圍卻顯得沉靜了些,沒他以往看着活潑。
我在手機裡掃過幾眼綜聯的直播,小遙一個小時前在球場上還是被簇擁的明日之星,現在看起來卻有點像被遺棄的小動物。
——我加完班後匆匆趕到場館門前看到的便是這樣子的場景。
我沒事先告訴弟弟我會來接他,因為怕加班晚了讓他等我,隻想到了再說,碰碰運氣看能不能趕上。
幸好趕在球隊散之前到了。
我剛想擡手喊弟弟的名字,而小遙個子高,他更先一步地看到我。
“老姐!”
我時常覺得小遙叫我時的語調像是在撒嬌,事實上他的确是精于此道的高手,沒有人會在看到他笑臉後能做到鐵石心腸。
因此即便我萌生了大概要被勒斷腰的預感,我仍然無奈地選擇了張開雙手,跟旁邊的家長一樣任由自家的小鬼抱了上來。
“好可惜姐你沒看到我剛才的樣子對了姐我這次是首發你知道嗎!”
小遙完完全全就是一隻上足了發條的、精力旺盛的大型動物,他一口氣不帶喘地跟我光速複盤了剛才的比賽,順帶給了我一個足夠猛犸窒息的熊抱。
我當然知道首發的含金量,趕緊道:“大一就當上首發,我們小遙特别了不起。”
弟弟這麼高興,我此時特别能共情那種跟孩子與有榮焉的家長,不由自主地也跟着微笑起來。
小遙個子太高又摟得用力,我不得不踮着腳配合他,直到腰上實在是覺得累得慌,才擡手拍拍弟弟的背示意他該放手了:“小遙,放開我一下哦,我有點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