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嫣左右輾轉了近兩個時辰,還是難以入眠,她的性子果然還是對這種事十分在意,加之隔壁屋内又忽然傳來嬰孩的啼哭之聲,蘇嫣皺了皺眉坐起了身。
時已深夜,寂靜的村落中嬰孩的啼哭聲顯得格外刺耳,蘇嫣剛推開門,發現辛十七正倚着院中老樹獨立在月下。
「辛十七,你不睡覺在這兒幹什麼?」蘇嫣幾步靠近,不明白辛十七此刻一個人站在這兒有何目的,總不可能是在為她守夜。
辛十七未答,蘇嫣順着她的目光看去,是那間正不斷傳出嬰孩哭聲的屋子。蘇嫣的眉心跳了跳,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果然沒多一會兒,阿樹從裡面跑了出來,滿臉的驚慌失措:「奶奶…奶奶她死了…」
阿樹奶奶的喪事由村民們幫着草草處理,粗麻布裹着,簡陋的棺材,屋後挖了個土坑算做下葬。
畢竟阿樹家裡早已窮的根本拿不出再多一分錢去花在一個死人身上。
阿樹的母親一臉悲痛的站在一旁,看着陋棺入土,嘴裡不斷的喃喃念叨:「對不起…阿闖…對不起…」
阿樹則抱着弟妹站在一旁,與昨夜相比,他已是一臉的平靜,甚至可以算得上冷漠。
蓋棺掩土之後,蘇嫣與辛十七準備離去,阿樹卻主動找了過來,許是心事已結,他主動與蘇嫣二人說起了為何想要奶奶死的原由。
「奶奶說過最多的話就是我娘是個蠢婦。」阿樹平淡的開口,提起奶奶又帶着些殘留的恨:「我娘說,自打她嫁進這個家裡,就一直活在我奶奶的蔑視下…奶奶覺得我娘是個孤兒,嫁來時沒有嫁妝,配不上我爹,稍有不順意便會對我娘進行咒罵甚至毆打…我爹生性軟弱,所以凡事也都站在奶奶那邊…我們兄弟姐妹五個,奶奶從未幫娘照顧過我們一天,後來奶奶年紀大了,病倒在床上,我娘便要一邊照顧我和弟妹們,還要日夜伺候在奶奶床前…因為照顧奶奶的事我娘和我爹整日争吵,爹受不了了就開始日漸離家,回來的次數越來越少…雖然我娘總和我們說再過幾天爹就會回來了,可我聽其他人說,我爹早在外面有了别的家,不會再回來了…」阿樹說着說着,眼裡僅剩的光也暗了下去:「我常在夜裡聽到我娘哭,她說自己的命苦,說自己上輩子是不是做了壞事…說要是沒有我奶奶在就好了…我娘從未做過壞事,她為了我爹,為了我和弟弟妹妹,為了這個家付出了所有,可最終換來的是爹離我們而去,留下奶奶躺在床上日夜折磨着我娘…所以我想她死…我想着要是奶奶不在了,或許爹娘之間就不會再有那些争吵,或許我爹就會回來,我娘…也就解脫了。」
蘇嫣在旁聽的心裡五味雜陳,辛十七則依舊是一臉的漠然。蘇嫣問辛十七,有沒有什麼是她們能為阿樹一家可做的,辛十七說,那就是趕緊離開。
離去的路上蘇嫣一直在想,想着這短短一天内所發生的事,以及阿樹與他母親的遭遇。
「辛十七…」蘇嫣将辛十七叫住,有些遲疑,卻還是開了口:「阿樹的奶奶…是你殺的嗎……」
「你覺得可能嗎?」
辛十七的回答不知為何讓蘇嫣松了口氣,她應知道辛十七不會去管這種閑事,更何況,還是零酬勞的閑事。
「那阿樹的奶奶是怎麼死的…就算是自然死亡…這未免也有些太巧了…」蘇嫣越想知道真相便越被自己的猜測所吓到:「難道是阿樹…」
「不是。」
辛十七隻道不是阿樹,卻沒有告訴蘇嫣到底是誰。
昨晚辛十七在外面看的清楚,是阿樹的母親用棉被捂上了老人的頭。
在此之前,因不滿晚上的稀粥,老人當着孩子的面狠狠煽了阿樹母親一個耳光。
若一切都如阿樹所言,或許那一耳光,便是壓垮阿樹母親的最後一根稻草。
走出村口時有好事的村民又在一旁譏諷,說阿樹的母親是個克夫的煞星,丈夫逃了,便要拿他的娘來抵命。
蘇嫣隻這般聽着,卻一反常态的沒有去為那對母子辯解,因為她一方面覺得阿樹的奶奶惡不至死,另一方面又在心裡為阿樹與他娘松了一口氣。
蘇嫣問辛十七:「你有沒有想過,你殺的那些人中或許有的本就該死。」
「沒有。」
辛十七口中的話和她面上的神情一般淡漠。蘇嫣自嘲的笑了笑,她竟會蠢到去問一個殺手殺人的想法。
誰該不該死這種事,從來都不會是像辛十七這樣的人所會去考慮的問題。
她們隻管拿錢殺人,如此簡單而已。
蘇嫣無非是想從辛十七那裡尋得一些認同,以此來平衡她既覺得自己殘忍,又覺得自己不夠殘忍的矛盾之心。
赤月說她是雇人殺害全家二十五口人的狠角色,她也的确如此,旁人覺得她殘忍,可她到現在還是覺得那些人該死。
那麼阿樹的奶奶呢,是否也是該死的呢?
無情的冷嘲和有情的諷刺相去不過隻一張紙,周圍人對于當事人的感受和認知,大抵便是所謂的「如魚飲水,冷暖自知。」
「你是不是開始後悔了。」辛十七拂了拂衣袖,直入她心:「蘇家的事。」
「我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