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閱讀方便,定稿将不展示論文獨創性聲明、英文摘要、目錄和緻謝,直接從正文開始
相比于其他社交平台上存檔的合集前篇的四稿,定稿細化了對叙事學專著的引用原話并增添了引用頁數,同時在行文邏輯上予以修正,并适度降低了AI率(你要是知道導師給我改論文用了AI你也會覺得我苦命)
本文可供凱爾特神話愛好者交流學習用,請勿以本文觀點作為相關領域研究權威觀點,不要以本文觀點拉踩他人觀點。
摘要
《芬尼亞傳奇》作為凱爾特神話四大故事群之一,其愛情叙事具備精巧而經典的三角構造和線性與非線□□織的叙事特點,并且蘊含深厚的凱爾特文化内涵。本文以叙事學理論和人類學觀點為研究方法深入探讨該作品對叙事結構的貢獻和文化價值。在叙事特點上,芬恩的線性婚姻序列嵌套倒叙,同迪盧木多的預叙片段和格蘭尼的延後叙述共同交織組合,既遵循史詩叙述傳統又通過非線性片段深化人物宿命感;在角色功能和關系構造上,芬恩從僞英雄轉變為“加害者”,格蘭尼作為行動元發揮主動作用,強制改造迪盧木多的角色功能成為英雄主人公,兩人私奔構成對芬恩秩序威嚴的挑戰。形成“年長首領—年輕英雄—主動女性”的三角構造;在文化内涵層面,叙事貫徹凱爾特自然崇拜觀念、笃信原始巫術,以“主權女神”象征國家土地,格蘭尼作為土地主權的化身,其愛情選擇隐喻新舊統治者的權力競争,體現了凱爾特人将個人情感與“國王-土地-繁榮”權力鍊條相聯結的政治文化邏輯。該故事将三角愛情故事的叙述同凱爾特傳統主權女神象征體系融合,使愛情悲劇升華為對社會轉型、權力交替與命運本質的哲學思考,為凱爾特神話相關研究豐富新視角、增添新素材。研究綜合運用格雷馬斯行動元理論、普羅普功能分析及列維-斯特勞斯二元對立理論,展現神話作為“文化文本”的多重闡釋可能。
關鍵詞:凱爾特神話;《芬尼亞傳奇》;愛情叙事;結構
一、緒論
《芬尼亞傳奇》是凱爾特神話四大故事群之一,又稱“芬尼安故事群”或“莪相故事群”,其中所構建的愛爾蘭神話體系在凱爾特神話乃至愛爾蘭史詩體系中占據重要位置。長期以來,學界對凱爾特神話的研究着眼于整個大類範疇上,概括性地從其中研究凱爾特人文化的特點、曆史變遷和宗教信仰,或結合凱爾特文化研究當代的文化作品。如葉舒憲指出流行作品《哈利·波特》“反應了目前西方文化思潮的一個重要特點,那就是凱爾特文化的複興。”[[[]葉舒憲.凱爾特文化複興思潮與《哈利·波特》[J].瞭望新聞周刊,2005(01):56.]]孫利利則在研究神話的構建中指出凱爾特神話是“強大的口頭文學傳統與文字書寫之間的博弈”的結果。[[[]孫利利.凱爾特神話的建構——以愛爾蘭為例[J].神話研究集刊,2022(02):124.]]與之對比,缺少對于凱爾特神話當中單獨作品的文學性研究,現有成果如對《奪牛長征記》的研究,視角和分析略顯單薄。胡麗麗和李丹在各自的論述中都采用女性視角分析女性角色形象,李丹認為凱爾特神話中的女性“勇敢地面對自己的愛情和婚姻,而不是把這個選擇的權力交付給别人”。她們的研究成果在肯定凱爾特神話中存在愛情叙事[[[]李丹.愛爾蘭史詩《奪牛長征記》中的女性意識[J].重慶科技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15):121.]],具備獨特的女性叙事特點同時,也為《芬尼亞傳奇》中愛情叙事結構的研究提供了借鑒和支撐。朱家麟在研究中世紀典雅愛情觀成因時也指出“産生于基督教背景下的典雅愛情觀,其中卻包含着一些前基督教的異教文化因素”[[[]朱家麟.試析中世紀典雅愛情觀的成因[J].黑龍江史志,2014(07):203.]],指明亞瑟王傳說和《芬尼亞傳奇》愛情叙事的相似性,從側面論證了《芬尼亞傳奇》愛情叙事的存在。
《芬尼亞傳奇》作為凱爾特神話的重要部分,其中的愛情叙事不僅僅有着精巧豐富、相互嵌套的叙事結構,還隐含着古凱爾特社會轉型時期人們對于社會秩序、個人情感和精神追求的思考和隐喻和深刻的凱爾特文化内涵。本文試圖以此為研究切入點,通過細讀文本,以叙事學理論分析文本中芬恩、迪盧木多和格蘭尼三位愛情悲劇主人公各自叙事結構的特點;接着運用格雷馬斯的行動元理論、普羅普的功能分析以及列維-斯特勞斯的二元對立理論,解析存在于《芬尼亞傳奇》愛情叙事中的三角關系、角色功能轉變和兩組對立因素,推導愛情悲劇形成的叙事必然性。最後,以人類學著作《金枝》和米蘭達的“主權神話變體”觀點為基礎,結合自然崇拜、盛行原始巫術等凱爾特文化特點,揭露掩藏在愛情叙事下以主權女神為核心的象征體系折射出的凱爾特人的精神世界與哲學思考。在分析《芬尼亞傳奇》愛情叙事的結構特點、深入挖掘其中蘊含的叙事價值、藝術價值的同時,也向世人展現凱爾特人面對社會轉型和曆史潮流對于個體、集體、情感和社會倫理的獨特見解,既豐富凱爾特神話相關研究素材、研究視角,也讓凱爾特文化的魅力得到另一維度的展現。
二、《芬尼亞傳奇》中愛情叙事線性與非線性的交織
(一)芬恩愛情叙事中的時間順序
在《芬尼亞傳奇》中,芬恩的愛情故事以線性叙事為主,在此基礎上摻雜倒叙這一非線性叙事手法,形成一種線性框架内嵌套非線性片段的叙事結構。這種叙事方式既遵循了傳統史詩的時間順序,又通過回溯性叙述補充關鍵背景,使得人物關系與情感動機更為豐滿。以下從婚姻順序、叙事手法及理論支撐三點闡述。
篇章“莪相的出生”中記述了芬恩的第一段婚姻。第一任妻子是芬恩在狩獵時救下一位被巫師達克施法變成雌鹿的女子,女子自稱薩巴,薩巴恢複人形後,通過一段倒叙向芬恩揭露自己的遭遇,芬恩對其彬彬有禮說道:“姑娘,請不要害怕,我們芬尼安戰士是自由的,我們的來客也是自由的,在這兒沒人會強迫你什麼。”[[[][愛爾蘭]托馬斯·威廉·羅爾斯.凱爾特神話傳說[M].西安外國語大學神話學翻譯小組,譯.西安:陝西師範大學出版總社有限公司,2013:171.]]二人随後結為夫妻,琴瑟和鳴。文中描述“他們之間的愛戀就像是不老鄉裡那些永生的人”。這段婚姻以悲劇收場:芬恩出征期間,巫師達克用魔法拐走了薩巴。後來芬恩在尋找妻子時遇見一個由母鹿撫養長大的男孩莪相,并通過他的倒叙得知薩巴的結局,最終确認莪相為自己的兒子。這段婚姻不僅奠定了芬恩作為英雄與悲劇性人物的形象,也為後續的叙事埋下伏筆。
芬恩的第二段婚姻對象烏娜在主流文獻中記載較少,托氏所著《凱爾特神話傳說》未提及這一人物,但在民間故事《芬恩與巨人》中有所體現。該傳說将烏娜描述為芬恩的妻子,并與愛爾蘭某些地理景觀的起源相關聯。從叙事功能來看,若采信這一民間傳說,烏娜的存在填補了薩巴失蹤後芬恩的情感空窗期,使人物動機在薩巴悲劇與聯姻格蘭尼之間形成合理過渡,避免出現斷裂。
芬恩的第三段也是最為人熟知的婚姻是與愛爾蘭國王康馬克之女格蘭尼的政治聯姻。格蘭尼因不滿芬恩年老,在婚禮上與芬恩的下屬兼美男子迪盧木多私奔,引發芬恩長達多年的追殺。文本以莪相作為叙述者的視角,明确此事發生在其成年後、芬恩年老時期,從而在時間順序上與之前的婚姻故事形成連貫的時序鍊條。第三段婚姻暴露年老的芬恩殘暴和陰暗面的同時,也刻畫了迪盧木多和格蘭尼作為年輕愛侶間的深刻愛情。
芬恩的愛情叙事以線性時間順序(薩巴→烏娜→格蘭尼)為基本框架,并巧妙地通過兩次關鍵倒叙來豐富叙事層次和補充人物背景。第一次倒叙通過薩巴自述被巫師達克詛咒變形的經曆,不僅解釋了薩巴的困境,更強化了芬恩作為“解救者”的英雄形象;第二次倒叙則由莪相親口講述自己被母鹿撫養的成長經曆,交代了薩巴的結局并推動芬恩的尋妻行動變為認子的情感轉折,推動叙事向新的方向發展。這種叙事手法與古典史詩傳統一脈相承,與荷馬《奧德賽》中奧德修斯通過回憶展開冒險叙事的鑲嵌式叙事相似。同時,它也體現了凱爾特神話中典型的框架故事傳統,正如《奪牛長征記》采用的多層叙述結構那樣,通過故事套故事的方式,既保持了主線劇情的線性發展,又通過回溯性叙述補充故事細節、豐富人物形象,展現了凱爾特神話獨特的叙述智慧。
芬恩的三段婚姻叙事在人物塑造、主題表達和叙事權威性三個層面形成了有機統一的藝術整體。在人物塑造方面,芬恩與薩巴的結合與離散體現其早期的柔情和痛失摯愛的悲情形象;格蘭尼抗婚私奔則凸顯了晚年芬恩作為領袖的權威危機和老年領袖的冷酷殘暴,兩種截然不同的形象通過烏娜作為自然銜接,完整呈現了芬恩作為英雄和首領如何伴随時間線性的進行而發生性格變化。在主題表達上,線性排列的愛情叙事強化了凱爾特神話中命運不可違抗的核心主題,三段婚姻不得正果暗示着芬恩在愛情追求上的宿命性失敗;而穿插其中的倒叙揭露了“詛咒-逃脫-再詛咒”的循環模式,表明人類在命運面前的弱小無力。從叙事權威性而言,作為芬恩之子與故事主要叙述者的莪相,其親曆者視角為神話賦予了别樣的曆史真實感,不僅增強了文本的可信度,也讓芬恩形象的演變在親曆者的叙述中得到曆史性的銘刻。
(二)迪盧木多愛情叙事中的預叙與時間跳躍
迪盧木多(也譯作德莫特或狄阿爾梅德,後文同此)的愛情故事在諸多民間傳說和流傳版本中各有差異,為确保文獻真實性,以托氏著作《凱爾特神話傳說》所記述的為準。迪盧木多愛情叙事具備鮮明的預叙與時間跳躍特點,前者在其故事傳說中有諸多豐富的劇情描寫,并且通過預叙的暗示和提前預告,深化了凱爾特神話中命運不可違抗的宿命論特點。故事中預叙的細節和時間跳躍的叙事手法不但快速推動了迪盧木多青年英雄的人物形象塑造,也從側面凸顯了人物在命運層面的悲劇性。以下從預叙及實現、時間跳躍和人物悲劇性三點分析。
在迪盧木多與格蘭尼的愛情故事之前,篇章“德莫特的傳說”及随後章節中,依次講述了迪盧木多如何背負緻命的詛咒、獲得愛情黑痣。“本布斑的野豬”篇章中,迪盧木多因父母輩的恩怨情仇被詛咒必将死于野豬,其養父,即愛爾蘭的愛與青春之神安格斯(也音譯作安古斯,後文同此)為了保護迪盧木多,對他下了另一重禁制:禁止迪盧木多捕獵野豬。[[[][愛爾蘭]托馬斯·威廉·羅爾斯.凱爾特神話傳說[M].西安萬國與大學神話學翻譯小組,譯.西安:陝西師範大學出版總社有限公司,2013:186.]]他本身在此基礎上還背負其他諸多禁制,如不能從側門出入、不能在聽到狩獵号角/犬吠時避而不戰等等。這些禁令本身是對迪盧木多個人的枷鎖,也能夠成為有心人暗害他的利器,從人物形象上來說,禁令的存在加重了迪盧木多的悲劇性和必死的宿命感。
在篇章“迪盧木多如何赢得‘愛的标記’的美名”中,迪盧木多得到了青春與愛化身女子的饋贈,他的額頭上被留下一顆任何女人見到就愛上他的黑痣,一些故事版本中,女子告訴迪盧木多:“我将永遠屬于你。”這預示了迪盧木多的結局,因為他死的時候正值壯年,還未到青春消逝的時候,的确算是一生都處于青春中。
死于野豬的詛咒,不得狩獵野豬的禁令和愛情的黑痣,三者組合在一起,共同為後續迪盧木多的愛情發生和死亡結局埋下了伏筆。既然在前篇提到了迪盧木多所具備的一些條件,那麼在後面的故事中,這些條件必定會一一被觸發和滿足。篇章“葛拉妮雅和德莫特”[[[][愛爾蘭]托馬斯·威廉·羅爾斯.凱爾特神話傳說[M].西安外國語大學神話學翻譯小組,譯.西安:陝西師範大學出版總社有限公司,2013:191.]]中格蘭尼因黑痣對迪盧木多一見鐘情,要求迪盧木多帶她私奔。
不得狩獵野豬的禁令被打破,死于野豬的詛咒得到應驗。二者同時發生在篇章“芬恩複仇”中。“他與芬恩和正在打獵的芬尼安戰士相遇……他們激怒了那隻被施加了魔法的無耳無尾的野豬……‘你讓開!’芬恩故意喊道,因為他深知德莫特絕不會在危險面前逃跑。”面對自己命中注定的結局,迪盧木多表現出接受和服從的态度。“德莫特說,‘哦!芬恩,被殺的應該是我;如果我注定要死在這兒的話,我已無路可退。’”[[[][愛爾蘭]托馬斯·威廉·羅爾斯.凱爾特神話傳說[M].西安外國語大學神話學翻譯小組,譯.西安:陝西師範大學出版總社有限公司,2013:193.]]迪盧木多在與野豬的戰鬥中身負重傷,而本能依靠自己神通為迪盧木多捧來救命水的芬恩卻因奪妻之事,故意見死不救,導緻迪盧木多死亡。除去三個主要預叙的實現外,在故事中還有一些小的伏筆也被應驗,如迪盧木多身負不能逃避狩獵的禁制,在同一篇章“芬恩複仇”的開端就被印證。不能走側門的禁制,見于篇章“葛拉妮雅和德莫特”格蘭尼要求迪盧木多從側門帶她私奔遭到婉拒。
迪盧木多愛情叙事中的時間跳躍主要體現在《芬尼亞傳奇》篇章“芬恩的追擊”和“德莫特和芬恩和解”之間,在托氏所著《凱爾特神話傳說》中,對于迪盧木多和格蘭尼長達十六年的逃亡期間的故事并無過多闡述,但是作者承認這期間主人公迪盧木多還是和葛拉妮雅經曆了一些很通俗的冒險故事,“這些故事中德莫特受到芬尼安戰士們的襲擊或者圍攻,他憑借自己的勇敢機智亦或是他養父安古斯·歐戈發明的具有神奇力量的配置保全了自己和葛拉妮雅。”如迪盧木多與巨人沙文的故事[[[]荷蘭時代生活圖書公司編.史前英雄——凱爾特神話[M].費雲楓,張曉甯,譯.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2006:60.]],迪盧木多和格蘭尼從芬恩圍堵中逃出的故事等等。但這些廣泛見于民間傳說和網頁轉載,在國内可尋的出版讀物中未見更多記載。從叙事角度考慮,如果采信這些民間傳說,那麼迪盧木多和格蘭尼私奔期間與芬恩追殺鬥智鬥勇的故事将變得更加生動完整,叙事脈絡更加清晰,也能凸顯迪盧木多作為丈夫保護格蘭尼的堅貞不移和兩人愛情的堅韌。但這些故事都并未準确提及他們的時間流逝,《凱爾特神話傳說》中講完芬恩的追擊,便采用時間跳躍法,将故事拉到了十六年後芬恩與迪盧木多在衆人勸導下和解的階段。并在緊随其後的章節“芬恩複仇”的開端再次使用此法,故事中開篇道:“一年的款待即将結束的時候,有一天夜裡……”[[[][愛爾蘭]托馬斯·威廉·羅爾斯.凱爾特神話傳說[M].西安外國語大學神話學翻譯小組,譯.西安:陝西師範大學出版總社有限公司,2013:193.]]連續使用兩次時間跳躍,讓迪盧木多的愛情叙事快速進入了最後階段,也就是他迎來死亡的篇章。
比起芬恩愛情叙事的連貫性,迪盧木多的愛情叙事充滿濃厚的宿命氣息和目的性,為了湊齊愛情故事的發生條件,《芬尼亞傳奇》在迪盧木多個人的故事中用了大量篇幅鋪墊迪盧木多死亡的預叙和催生愛情的黑痣。禁令的存在讓迪盧木多身不由己,詛咒的存在讓迪盧木多不得不面對自己死亡的命運。有代價的饋贈讓迪盧木多得到格蘭尼的鐘情。而讀者對于迪盧木多這樣一個悲情美男子的同情和感慨在迪盧木多曆經十六年逃亡後仍死于芬恩的嫉妒仇恨時達到頂峰。從故事主題來看,迪盧木多的死亡應驗了先前預叙的情節,深化了凱爾特神話中命運不可違抗的主題;從人物悲劇性而言,必死的命運和故事中處處受制、不得善終的結局引起讀者對其經曆和愛情悲劇的同情憐憫,和古希臘悲劇理論中“沒有做錯但得到壞結局”的創作理念不謀而合;最後從叙事角度來看,迪盧木多的愛情叙事成為連接芬恩和格蘭尼的重要橋梁同時也是這場三角愛情中的叙事焦點。他的結局為三人的愛情叙事提供了具有分量的間隔符,也讓他悲情的愛情殉道者形象得到呈現。
(三)格蘭尼愛情叙事的延後叙述
格蘭尼在愛情叙事中占比偏小,其愛情叙事最大也是唯一的特點就是延後叙述。這種叙事手法一方面不可避免讓格蘭尼在三角關系中處于次要地位,因其故事隻能放在後面出場。另一方面又讓格蘭尼在愛情叙事中具備一定的獨立性,延後叙述特定交代了格蘭尼的下落結局,補全了三角愛情故事中最後一角,在人物塑造上豐富充實了格蘭尼的人物形象,也在叙事上做到了真正的完整,以下将從這兩點進行分析。
格蘭尼在《芬尼亞傳奇》中的出場見于如下篇章:“葛拉妮雅和德莫特”,“芬恩的追擊”,“德莫特和芬恩和解”與“芬恩複仇”,這些故事完整講述了迪盧木多如何與格蘭尼相識相愛、私奔,如何被芬恩追擊,如何同芬恩和解以及被報複。她在最開始發揮引線的作用後,便在其後的故事中擔當被迪盧木多保護,被芬恩奪取的角色,直至迪盧木多死亡。然而格蘭尼的愛情叙事并不在迪盧木多死後結束,因為随後的篇章“葛拉妮雅的歸宿”中,故事交代了失去丈夫的格蘭尼是如何做出選擇的,《凱爾特神話》記述了兩種作者收集的說法,其中一種被作者引用自喬伊斯所編《古凱爾特羅曼司》[[[][愛爾蘭]托馬斯·威廉·羅爾斯.凱爾特神話傳說[M].西安外國語大學神話學翻譯小組,譯.西安:陝西師範大學出版總社有限公司,2013:195.]],是更符合現代人審美的浪漫傷感的結局:格蘭尼送夫妻倆的五個孩子學習武藝,讓他們長大後向芬恩挑戰,為父報仇。而另一種則讓人憤世嫉俗,覺得荒謬可笑。托氏記錄于該篇章中:“随着本布斑的悲劇在葛拉妮雅淺薄的靈魂中日益模糊,芬恩向她負荊請罪,盡管剛見面的時候她充滿憤慨,對他斥責嘲諷,但是他如此甜蜜而柔情滿懷地向她求愛,最後他終于征服了她。”[[[][愛爾蘭]托馬斯·威廉·羅爾斯.凱爾特神話傳說[M].西安外國語大學神話學翻譯小組,譯.西安:陝西師範大學出版總社有限公司,2013:195.]]故事最後,格蘭尼和芬恩結為夫妻并要求孩子們與芬恩講和。
格蘭尼愛情叙事的延後特性在此體現,叙述者專門在一切結束後,交代了格蘭尼在這段與兩個男人感情和婚姻中糾纏的結局,并且着眼于感情方面格蘭尼對迪盧木多的堅守與否。格蘭尼看似态度截然相反的兩個選擇,本質上都是格蘭尼處理這段愛情的兩種态度和看法。也讓這段交代性的叙述更接近“格蘭尼的愛情叙事”,而非借此同其他神話故事一樣,轉而描寫英雄的後代如何成為一個新的英雄的套路,這豐富了愛情叙事層次,讓故事更有趣味和新意。從叙事完整度而言,格蘭尼這段屬于她自己的愛情叙事讓她多少在三角愛情中具備一定的獨立地位,和迪盧木多、芬恩的愛情叙事形成對應,也讓這個愛情悲劇得到了徹底的講述,再無遺漏。從人物形象塑造而言,格蘭尼在延後叙述中做出的兩種選擇,堅持報仇體現了格蘭尼的敢愛敢恨和對迪盧木多的深厚愛意;而相信芬恩、厚顔重歸于好忘記仇恨則颠覆傳統神話叙事中“貞潔烈女”的刻闆印象,在引起讀者反感的同時,也側面體現了人性的複雜多面,讓角色更加豐滿鮮活,并為這場愛情悲劇更添黑色幽默的諷刺意味。
《芬尼亞傳奇》中的愛情叙事以芬恩的線□□情叙事為開頭,中間插入兩次倒叙補充其愛情結局并推動芬恩朝第三段婚姻叙事前進;迪盧木多充滿宿命氣息的愛情叙事和結局以預叙和時間跳躍作為主要叙事手法,同芬恩的線性叙事嵌套倒叙的愛情叙事通過格蘭尼這個關鍵女主角産生關聯,最後以格蘭尼延後叙述的愛情叙事作為三人感情糾葛的最終結局,為這場愛情悲劇劃上句号。以芬恩的線□□情叙事為基礎、夾雜芬恩自身的倒叙、迪盧木多的預叙和時間跳躍與最後格蘭尼的延後叙述。使得《芬尼亞傳奇》的愛情叙事具備線性與非線□□織的特點。
三、《芬尼亞傳奇》中愛情叙事結構的三角關系
(一)首領丈夫故事線——以芬恩為例
在《芬尼亞傳奇》中,年長的芬恩作為合法求婚者,承擔着僞英雄角色,他具備英雄的表層特征,具有神通、領導力、神裔血統。
“他的母親——白頸的穆爾娜,是銀臂努瓦達的孫女。努瓦達與巴洛爾的女兒恩雅結婚,生下了太陽神盧赫(也譯作魯格)。芬恩的父親是淳莫的兒子庫,庫是巴斯卡那族的首領。”[[[][愛爾蘭]托馬斯·威廉·羅爾斯.凱爾特神話傳說[M].西安外國語大學神話學翻譯小組,譯.西安:陝西師範大學出版總社有限公司,2013:163.]]
這表明芬恩是人與神族的混血,天生還有着繼承部落首領位置的資格。“芬恩的出現”篇章還講述芬恩如何在權力鬥争中存活,并在從師學藝的過程中如何得到了智慧的鲑魚芬坦的饋贈,獲得了神通。通過妖魔殲滅戰獲得菲奧娜騎士團領導權的情節,本質上是對英雄原型的戲仿。
芬恩的僞英雄特質在其權力來源和統治方式上盡數體現。盡管具備神通和高貴血統,但其成為騎士團領袖的過程卻充滿世俗政治色彩,篇章“芬恩和妖魔”中他擊敗妖魔證明自己的實力,卻需要依靠康馬克國王的命令與介紹同芬尼安戰士們達成第一次接觸,完成權力的交接和轉移。這種通過外部權威而非内在品質獲取地位的方式,恰是僞英雄獲取權力的典型模式。後文描述芬恩成為領袖制定成文規則約束部下、考驗加入者,此時其行為更接近世俗統治者而非傳統英雄,這為他後期追殺迪盧木多的暴行埋下叙事伏筆,也暗示其叙事功能從表層的“英雄”向潛在的“加害者”轉化。
普羅普指出:“功能指的是從其對于行動過程意義角度定義的角色行為”[[[][俄]弗拉基米爾·雅可夫列維奇·普羅普.故事形态學[M].賈放,譯.北京:中華書局,2006:18.]],角色的行為産生的效用和影響是判斷角色功能的最重要證據,而迪盧木多的功能轉變則構成對普羅普功能理論的颠覆性實踐。作為芬恩的侍從,他本應發揮“相助者”[[[][俄]弗拉基米爾·雅可夫列維奇·普羅普.故事形态學[M].賈放,譯.北京:中華書局,2006:73.]]或“贈予者”的功能,卻在格蘭尼的禁制下被迫私奔,成為愛情故事的主角與保護她的英雄,盡管格蘭尼對其功能的改造是強制性的,但迪盧木多在愛情和私奔途中的種種堅持與選擇愈加證明其真摯的愛情和對妻子的維護,芬恩則在追殺途中暴露陰暗面、證實自己的殘暴。徹底轉變為這對愛侶愛情的“加害者”。私奔事件成為檢驗迪盧木多和芬恩各自英雄性的試金石,這使得凱爾特三角關系超越了簡單的倫理沖突,升華為英雄本質的哲學追問。
格蘭尼的禁制作為叙事觸發器,暴露出凱爾特神話特有的女性叙事動能。“一個貌美如花的女子被許配給一個赫赫有名、勢力強大的求婚者,這個求婚者比她年長很多,她卻要找一個年輕的情人,她喜歡上了他的一個殷勤聰明、風度翩翩的侍從。她不顧他的反對,勸說侍從和她私奔……直到最後,他(指求婚者)假裝要與他們和解,趁機殺死侍從,重新占有這個女子。”[[[][愛爾蘭]托馬斯·威廉·羅爾斯.凱爾特神話傳說[M].西安外國語大學神話學翻譯小組,譯.西安:陝西師範大學出版總社有限公司,2013:190.]]上述這段故事大綱見于托氏《凱爾特神話傳說》中作者對于凱爾特傳說中的經典愛情故事概括,我們能從這個故事梗概中提煉出這類愛情故事的三個重要要素:勢力強大的年長求婚者,他是關系中具有合法性的丈夫,是“原配”;被許配的年輕貌美女子,也就是妻子。以及構成三角關系的最後一環:年輕的、地位相較于丈夫不那麼好的、卻得到妻子真心喜歡的情人。而通常來說,年輕的情人與年長的丈夫之間還存在上下級關系,在梗概中是侍從,代換到迪盧木多與芬恩之間就是被效忠的首領和宣誓效忠的騎士。格拉尼亞強制迪盧木多私奔,恰是性别倒置實踐。她拒絕成為芬恩王權政治的祭品,通過禁制将侍從改造成英雄的行為,重構了普羅普的叙事語法。他們的三角關系不僅是功能項的排列組合,更是神權政治與人性本真的角力場。芬恩的僞英雄性、迪盧木多的被迫英雄化、格拉尼亞的叙事賦權,共同構成凱爾特神話對民間故事形态學的獨特貢獻。他們在這場三角關系中各自的行動與結局提醒着我們英雄的本質不在血統或權力,而在直面命運時作出的選擇。
(二)高貴佳人故事線——以格蘭尼為例
格雷馬斯認為叙事作品中“行為作為現實化進程被命名為功能,行為主體作為潛在的動程被命名為行動元。”[[[][法]A.J.格雷馬斯.論意義:符号學論文集[M].吳泓缈,馮學俊,譯.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11:176.]]而大多數叙事作品中的角色承擔行為的發出者或接受者功能,而格蘭尼在與芬恩、迪盧木多的三角關系中,通過行為的轉變重塑自己的角色功能,成為解構與重塑愛情叙事的關鍵行動元。
格蘭尼作為國王之女同芬恩聯姻,她出身高貴卻受制于政治聯姻的要求,在傳統婚姻秩序的框架下,她本應作為被動的客體和接受者服從命運。然而,格蘭尼主動反抗,要求迪盧木多與其私奔。她作出的行為轉變,使其從被動的行動元,轉變為愛情叙事中的主動者和發出者。在改變自己命運的同時還将迪盧木多改造為愛情故事中的主角,重塑了原有的權力與情感關系。
私奔中的格蘭尼持續以主動行動維護自己現有的主動者身份,面對迪盧木多的勸誡和回避意願,她以“我絕不再回去”“隻有死亡能将我們分開”[[[][愛爾蘭]托馬斯·威廉·羅爾斯.凱爾特神話傳說[M].西安外國語大學神話學翻譯小組,譯.西安:陝西師範大學出版總社有限公司,2013:191.]]的強硬态度,主導了私奔的走向。她還規劃行程,告知迪盧木多獲取馬匹和戰車的地點,用實際行動推動叙事發展。這種主動性打破了傳統女性在愛情叙事中被動等待的刻闆印象,使她成為三角愛情叙事結構中不可或缺的動力源。
在與迪盧木多的關系中,格蘭尼的進攻性進一步凸顯了三角關系的張力。面對迪盧木多因主從之恩而保持的恭敬距離,格蘭尼嘲諷說“這滴水都比你更大膽”刺激對方,試圖以□□的越界獲得迪盧木多情感的回應。這種行為,既展現了她對愛情的強烈渴望,也在三角關系中制造出矛盾沖突。格蘭尼的主動性和攻擊性使得三角關系中具備情感和權力交織的相互博弈與流動。
格蘭尼在《芬尼亞傳奇》的愛情叙事中,通過身份轉變、主動行動與情感進攻,在三角關系中确立屬于自己的一極。她不再是傳統叙事中被動的客體和接受者,而是作為主動者和發出者參與并重塑了整個愛情叙事結構,使這段三角關系充滿戲劇性與張力,成為凱爾特神話愛情叙事中極具研究價值的經典範例。
(三)年輕英雄故事線——以迪盧木多為例
巴爾特認為“作為行動位層次單元的人物,隻有在被置于第三描述層時才獲得意義,我們在此稱其為叙事(作用)層(對立于功能和行動)。”[[[][法]羅蘭·巴爾特.符号學冒險[M].李幼蒸,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8:130.]]也即是說叙事作品中的人物在承擔功能、具備行動特質的同時,必須依靠叙事的具體片段彰顯人物本身的存在意義,人物就是具備行動特質的意義聚合體。在《芬尼亞傳奇》的愛情叙事三角關系中,迪盧木多這一角色的行動及其英雄曆險的曆程與愛情抉擇相互纏繞,不僅鮮明地展現出個體獨特的性格特質,更有力地推動了三角關系中叙事張力的生成與發展。迪盧木多在“追逐吉拉?達卡”“德莫特在井邊”等篇章中,始終以年輕英雄的姿态占據叙事焦點。當被派去“爬過這些峭壁并且盡其所能為其他人尋找入口”[[[][愛爾蘭]托馬斯·威廉·羅爾斯.凱爾特神話傳說[M].西安外國語大學神話學翻譯小組,譯.西安:陝西師範大學出版總社有限公司,2013:188.]],他憑借敏捷身手成為團隊的先鋒;在“仙境救援”中,面對“一群惡魔”的威脅,仍冒險為戰友獲取食物。這些叙事片段将迪盧木多塑造成勇猛果敢的行動主體,其充滿朝氣的行為模式與芬恩沉穩的團隊領袖形象形成鮮明對照。迪盧木多的青春活力與勇敢重義,使其在叙事系統中獲得了獨特的意義價值,這種價值不僅服務于英雄傳說的傳統叙事,更為其在愛情叙事中的角色定位埋下伏筆。
在“仙境救援”的具體情節裡,迪盧木多年輕英雄的形象得到徹底呈現。面對戰友請求食物,他抱怨“還要我冒更大的風險去找吃的”,最終應允。潛伏時他“悄然溜進大門”“隻出手一擊就砍下侍從的頭”,展現出戰士的果決;發現戰友睡着時,又因體諒對方疲憊而選擇獨自行動。這些叙事細節體現了迪盧木多的勇猛與柔情。看似相反的特質卻豐富了迪盧木多作為青春活力的英雄形象塑造。并且在和芬恩威嚴成熟的領袖形象對比中産生巨大的、可供格蘭尼辨析與選擇的差異。
從叙事功能角度看,迪盧木多的英雄特質與青春氣息,使其在三角關系中自然成為“挑戰者”與“誘惑者”。他盛大的戰功和冒險過程中勇敢的表現,使其具備和芬恩平分秋色的英雄地位;而青春活力的形象,則天然契合格蘭尼對激情與自由的渴求。格蘭尼對迪盧木多的青睐不僅是情感的迸發,更是叙事結構的必然。迪盧木多的行動與表現賦予其在三角關系中和芬恩對等的叙事地位;兩人所代表的截然不同的符号意義和叙事功能在對比中産生巨大的差異。結構主義叙事學認為叙事的力量來自其中蘊含的結構性差異,而這種存在于兩人間的差異促使格蘭尼做出選擇,推動着三角關系的構建和運作。
《芬尼亞傳奇》的愛情叙事中芬恩、迪盧木多和格蘭尼各自形成愛情三角中不可缺少的一極,芬恩以僞英雄叙事完成從“英雄”到“加害者”的功能轉變,以首領丈夫的身份參與到迪盧木多和格蘭尼的愛情悲劇中擔當反派的角色;迪盧木多憑借自己與芬恩的符号意義差異與格蘭尼的強制性功能轉變,從侍從成為愛情故事的主角,在前文便有的真英雄叙事下,以年輕英雄的身份對首領丈夫發起愛情挑戰;作為銜接新老兩個英雄的女主角,格蘭尼憑借禁制與特殊的妻子身份,對迪盧木多進行了主動而強制的功能改造,自己成為重塑愛情叙事和權力情感關系的關鍵行動元,以高貴佳人的身份成為感情關系中的主動者和發出者,主導了三角關系的塑造和構建,并推動其運作。以芬恩的強權秩序聯姻為起始、以格蘭尼的主動私奔抗婚為連接、以迪盧木多的被迫功能轉變和身份改造為後續,迪盧木多與芬恩的對抗和沖突作為銜接首尾的最後一筆,《芬尼亞傳奇》的三角愛情叙事構造由此形成。
四、《芬尼亞傳奇》中愛情叙事結構的二元對立
(一)迪盧木多與芬恩的上下級矛盾
列維-斯特勞斯以希臘神話俄狄浦斯的故事為例研究時表明:“要在這種理論與人實際上男人與女人婚配而生的認識之間找到一種令人滿意的過渡是不可能的,而神話就是要解決這一難題……神話故事還是提供了一種邏輯手段。”[[[][法]克洛德·列維-斯特勞斯.結構人類學[M].陸曉禾,黃錫光,譯.北京:□□,1989:53.]]其認為神話的作用和産生是為了解釋人們面對社會生活中對立的認識,反映着人們社會生活中存在的矛盾,且神話本身就存在着自相矛盾的因素并相互對立。并且他指出“神話思想總是從認識對立關系逐步發展到解除這些對立”[[[][法]克洛德·列維-斯特勞斯.結構人類學[M].陸曉禾,黃錫光,譯.北京:□□,1989:62.]],在《芬尼亞傳奇》的愛情叙事中,迪盧木多與芬恩之間錯綜複雜的關系,借由血緣與權力、忠誠與背叛、秩序與越軌等多重二元對立元素,構建起極具張力的叙事結構,深刻映射出凱爾特社會轉型時期的價值觀念沖突。兩人的關系天然帶有二元對立的因素。身為騎士團首領與軍事團體主君,芬恩象征着凱爾特社會的權力秩序與傳統權威;而迪盧木多既是芬恩的下屬,又因親屬關系獲得特殊地位,這種雙重身份使其成為秩序的維護者與潛在挑戰者。在“本布斑的野豬”篇章中,芬恩以調解者身份将迪盧木多收歸愛神庇護,表面上是化解詛咒的溫情叙事,實際上隐藏着權力對個人命運的掌控安排。親屬關系的紐帶與主從身份的懸殊,在迪盧木多與格蘭尼私奔時徹底撕裂,轉化為忠誠與背叛的尖銳對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