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待那人出言,紅衣女子的裙邊倒是給人輕輕扯了扯。林守惴惴地站在一邊,懷裡仍抱着先前那青黑大魚,此時卻是頭都恨不得埋到那魚的鱗片裡邊去:“姐......姐姐,你不、不要殺那個蛇,好不好啊,它......這般看去,也怪可憐的......”
這話越講聲兒越小,到了後頭那真是聲若蚊呐,聽也聽不清了。其實他自己也曉不得為何要這麼幫那白蛇講話,分明那蛇先前是想要吃了他當早點的,或許是怕又要見血吧。娘親說他這怕血是胎裡來的毛病,因着當年懷着他時給年節宰豬的血氣沖過,他出世以後便害怕這麼些殺生的場合,平日裡那是連殺雞也不敢在旁瞧着的。
卻畢竟隻是自個兒的私事,本便不該拿來礙着别人。林守耷了頭,正候着一句斥,便聽那女子開言,卻并非與他,而是同樓上那人講道:“既是如此,我念你是個小花妖,饒它一條性命。你便與我一錢上好花蜜作償罷。”
一錢蜜算是有些多了,這要求卻算不得苛刻,甚至能講是過于稀松平常。須知這花蜜也無法用來做些什麼,雖是也凝了些妖息在裡頭,卻不如花妖精魄那般滋補,隻能講是有些甜味,嘴裡嘗着受人喜愛而已。
不多時,三滴白如玉膏的花露被一瓣白花承着,飄飄悠悠來到紅衣女子面前。隻見得她輕輕一颔首,自袖中取出來一隻暖玉瓶,将那花蜜盡數取去,細細緻緻封了。而後屋裡赤光百川歸海,終于歸攏到她手掌上邊,形成拳頭大一個團兒,失了光色。
夜晚終于能從窗子外頭湧進裡來,匆匆忙忙充塞了整間廳堂。木屐與樓闆相扣之聲再度響起,輕慢的一聲一聲,這番聽着,是緩慢朝樓上行去了。見紅衣女子半晌不曾動作,那盤桓于地的白蛇仿佛終于曉得自個兒是得了赦,倏地自林守腳邊竄過,偕着那木屐聲,漸漸地遠去了。
“......祝......姐姐?”方才那句求情太過消耗勇氣,林守待至此時,聲音方勉強回來一些,能夠開口講上話:“你方...方才說,那個是......呃......妖怪嗎?”
“若真是妖怪,你又待如何?”紅衣女子閑行數步來到林守身後,道了句“蠢物”,擡起下颌來,示意他往下望:“瞧見那水井了麼?裡邊有鳳凰。”
林守正要道這小店是石闆地兒的,怎的便有什麼水井。照腳底下一看,卻果真見那地面不知何時竟開了個井台一類的事物,一時猶疑:“真有鳳凰?”
“便隻在井裡邊。”
林守聽得此言,隻思索着這姐姐大約也同他晞姐姐一般,是個識得些術法的,并且雖然瞧着兇惡,心腸卻是頂好的,曉得他方才給吓着了,便要變出鳳凰來逗他開心些。于是不以為它,踮着腳趴上井沿,抻着頸兒便要往裡看。果然見着兩個赤色的長尾鳥,在一片山谷水塘上邊相互追着戲耍,一時瞧得正歡呢,誰知背上一沉,手足亂舞,竟是那紅衣女子忽地反手便将他望井裡頭使力一推!
“啊呀!”
林守驟地自床上整個兒彈起,隻覺背後寒浸浸的,擡手摸去,一片兒竟全是冷汗。
“做什麼!”林啟給他唬了一驚,倏地掀了半張被,好容易耐住了沒有也跟着蹦起來,心有憤憤,在衾子底下踹了他一腳。
“沒沒沒沒什麼!”
雖是這般喊了,但唬得打抖的身子騙不得人。林啟将人拽下來,溫言安慰了好些時候,那抖方漸漸弱了。林守張嘴,顫顫然地發出幾個不成話語的音來,方覺出自個兒已經可以好好講話了,急急扯住認定了自己這是羊癫瘋、欲要沖出門去尋郎中的林彬:“彬哥,林彬哥,我沒事,便隻是......隻是做了個壞夢。”
“壞夢?當真隻是夢?瞧你抖得不輕的模樣,真不是有什麼病痛,不肯與我們說?”
“當真的哥,我真隻是做了個怪夢。夢裡頭,我好像是給個大赤練蛇吞了,”林守自覺對夢中事物記憶得清晰無比,雙手比了個磨盤大小的形狀,“那蛇它張開嘴來要有那麼大,怕人得很,便将我給活生生唬醒來了。”
“隻是個夢便吓成這般模樣,我是真真不曉得你以後要......”
話兒雖是這麼講,小孩兒隻是給夢吓着了,身體畢竟康健,林啟林彬便也放下心來。想着這小崽子擾人清夢,實在可恨,正要再添上幾句來說道說道,卻聽得外頭走廊上驟地響起巨大木盤杯盞落地之聲。而且瞧着這聲響兒大小,尋常的手滑落杯可萬萬造不得出來,倒像是有人為了吸引些注意過來,可着勁兒砸了盤擲了杯,還在那殘骸堆上狠狠碾了幾腳。
“做什麼?”
“什麼啊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