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輕輕阖閉,隔了外頭喧鬧。林晞立在原地,低了頭,也不敢高聲講話。因着自個也曉得這事兒是自己有錯在先,那心便也虛得真情實意:“祝姊,我非是有意亂跑……隻是這幾日日悶得實在過了,今日覺着身子舒朗些,方到外頭去走了走。”
祝青葵聽她講到這個便來氣,這人根本便不曉得自己是在惱些什麼:“我是在怪你亂跑麼?你林晞長這麼大了,是個什麼性子我還不曉得麼?愛往外跑往外跑便是了,不曉得要同我講一聲嗎?我就是出了門了不在房裡,留個字條很委屈你麼?”
一溜兒話講得小姑娘腦袋低得厲害:“祝、祝姊,你聽我講,我……我原先也是想給你留字條來着,不過那時實在是來不及了。”
“我原先隻想出門走走,誰知剛開門便看到有個人倒在了廊子裡頭。我想着哥也教過我些藥石方法呢,便給他拖到房間裡頭紮針去了。你沒見到他那臉色啊,青黑青黑的,瞧着都快要死了,不過應當是還能治的。”
這倒真是個緊急事,便也算是情有可原了。隻是聽得林晞這麼稀松平常一講,祝青葵心裡頭竟替那人覺着有些沒底:“那病你是怎麼瞧的?那人現下裡在何處?你帶我去看看。”
祝姊的話兒誰敢不聽。雖是有些被看低了的不情願,林晞卻也曉得自己有個幾斤幾兩。于是領着人,歸回到先前廊庑盡頭那房中,敲過門以後進來房中,從從容容一撩衣袍在卧榻邊上坐下來。
這榻上邊還躺了個人,身上覆着極厚的棉衾,面上有些青白倦容,顯然是個有疾纏身的。見着林晞進來,這人神色裡現出些擔憂,坐起身來欲要問些什麼話,卻給林晞擺擺手,一句“無妨”給他咽了回去。
“你這個疾病我原不曾見到過。現時我這處有一帖解毒藥,估摸着也是對症的,你可願便先用着它?你這個毒發是一陣一陣的,毒作間隙裡頭你便自行去藥鋪将藥抓了罷。”林晞自案上摸來筆墨,拂開紙張:“隻是這後兩日裡須得添上制附半錢,紅花二兩,另得以冬月裡頭的無根水作引,現今這時令瞧着倒是湊巧。”
“那虞某便先謝過姑娘了。”那人一拱手,分明身帶病疾,禮數倒還周全:“姑娘萍水相逢,救得虞某一命。日後有用得着在下之處,虞某定是萬死不辭。”
林晞一皺眉,急急搖頭道:“你可莫要如此。我這好艱難将你從鬼門關拉扯回來,你卻一心隻求萬死。早是這般同我言明了便好,我于藥石知之甚少,倒是那天下諸般奇毒,我曾有幸見得過幾味。”
“林姑娘說笑了。”那人莞爾,曉得林晞是在鬧他了。他本欲講上幾句話來嗆回這口氣,眼光一轉,隻見得門邊款款轉進位紅衣美人來。這紅衣姑娘在門外伫着大約也有好陣子了,依着先前那言語之聲,分明曉得屋裡是個男子;卻也不避嫌,徑直便走入房來。
要說這女子,單論脾性曠達,同他諸位故友倒是有幾分相似之處;講那裝束華貴,便是京城的閨秀們也比不得其中一二。這般奇絕之女,不論是擱哪兒都隻能教人一個過目不忘;隻是這面容他于卻是陌生的很,想來定然是過去不曾見到過的。而現時這貴人卻是兀然置身于這山村陋店之中,究其緣由,怕也隻能是同這小林姑娘有些相關了。他一時心念電轉,開言道:“姑娘容禀:現下這個事兒還真是怪不得林姑娘,是虞某今晨起身之時在樓廊裡頭跌倒了,恰恰遇着林姑娘出門來。林姑娘仁心,執意要扶我回房裡頭望診。這當真是一時分不開身來,方耽着諸位找不着人。”
這紅衣姑娘進門來時,面色便已不大好看,因而他也并不曾想着僅憑這麼一句話便讓人信服。誰知這人言談之間竟仿佛是個好相與的,隻道了句“晞兒無事便好”便走将前來,也不探問他病疾,隻是面色愈加沉晦,一副山雨欲來的模樣。
于是那虞姓人便望着她立在床前,面色好一陣變幻莫測。這人似是猶疑,眼光在窗子與林晞之間趟了幾個來回,先是俯身給女孩兒緊了緊鶴氅襟子,而後起身,幾步并到窗子底下,倏地便推開了那阻風擋雪的薄木闆。
時值盛冬,風緊雪驟,常人自然是閉門鎖戶取個和暖,因而這虞姓人案上諸物便也隻是随意置放。不防她忽地将窗子這麼一推,寒風乘機挾着雪片呼地灌進屋裡來,霎時間滿房紙張衣物皆是給掀了個紛紛揚揚,一時間仿佛東風飄絮、秋涼落葉,好不動人。
林晞“啊”的一聲,急急去追會那飄落的紙張。那紅衣女子對自己做的這點兒壞事恍若不聞,隻顧立在窗前賞雪。賞了片刻,回頭便見着小姑娘這般雀雛似的活潑模樣,面上顔色顯然好看不少。于是便有閑心緩步踱回卧榻邊上,将那虞姓人氏的手臂自布衾底下一把拽出來,三指循着腕上脈搏之處便摁去。誰知這人手腕輕輕隻一抖,遊魚似的便脫了控制;這還未完,祝青葵縮手不及,竟給他一個反手拍在腕子上。那人皺眉,縱是他心大,也不見得便會将自個兒腕脈輕易假于他人之手,言語之間,責問之色并無掩飾:“姑娘這是意欲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