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疑心着是自個兒眼花了,許是這滿天滿地裡的雪光,将他晃得昏了頭也不定。使勁兒眯眼,再睜開來,往那月輪|盤裡瞧,果然便隻有一片清輝灑下地來,卻不見了那月中人。
放下心來的同時,卻又隐隐有了些失落。那般神仙似的人兒,便是精怪布下的幻象呢,那也應當是要多看幾眼、聊作欣賞的,怎能急急地便給驅除了呢。
他輕輕呼出一口白氣來,竟然不敢用力,氣息微微地有些顫。女孩兒不知何時已經講完了話,眨着眼立在他身後,四周俱是寂靜,天地深眠,流雲無痕,忽聞一聲銅鈴響。
清清脆脆,隻一聲,卻震裂了他整個山河。
虞子辰倉皇去看,那屋檐上頭卻仍是平滑的一道瓦邊,脊獸安靜伫守,隻有檐下那枚小小銅鈴,在這甯靜天地裡,一下一下地擺動。
......
“......子辰哥,子辰哥,子、辰、哥!喂,虞子辰!”
虞子辰恍惚間回過神來,才發覺這林姑娘在叫魂似的喊他,一面喊一面還要可了勁兒搖晃他,半夜裡頭喊得這般吵鬧,怪不應景的。他隻覺着腦殼兒疼,揉一揉太陽,看一眼姑娘:“怎麼了這是?”
“子辰哥你可回神啦?”林晞這會兒是真有些惱的:“問你好半日了呢,所以你是曉得,還是不曉得?”
這人瞧着也算是見識廣博了,那來處定然不會簡單。雖然是因着哥常年的耳提面命,她對此并不欲深究,但若是此人是通曉些輕功之類的,那便用不着大夜晚地在林子裡頭一通繞,徑直踩着樹梢過去便是,能省下許多麻煩。
她如此想法,便也如此問了,這虞子辰卻不曾回她半句話。原先還以為這人是有意端着不講,要同她逗趣呢,誰曉得他是當真半個字都不曾聽入耳的?
隻是現下裡,虞子辰是真聽不得懂她這問題。心道那不就是屋檐上坐了個人麼,自己還整日地裡上房頂呢,怎麼隻瞧人一眼就丢了魂了。心下自嘲,卻仍是得迎着林姑娘譴責的眼光,請人将前話再講個清楚。這般聽全了問話,他那心裡頭倒是放松許多。左右不是什麼要命問題,于是也不直講自個兒識得與否,隻一提氣,一縱身,已穩穩立在一枝松枝上頭,并不震落那枝條上邊的半點兒積雪。
林晞也給他這無聲無息的舉動驚了驚,瞧見他腳底下隻微微彎曲的松枝子,有些欽慕:“瞧不出呢子辰哥,你這輕功比我都要強上許多啊,瞧着像是能和我哥一拼了。”講着話,也一躍身,立到了前邊一棵松樹上頭,隻是也随之震落了整整一樹的雪。
聽聞此言,虞子辰隻朝她一挑眉。别的他暫且不論,單就輕功,那可是沒得說的。若是連個小姑娘也比不過,這話講出去,霜台宮二座座下的臉都能給他丢盡了。
“這個身法喚作飛鴻過雪,是我幼時,師姐手把手教着學的。飛鴻踏雪無蹤無痕,這身法裡頭最緊要的,便是身子要輕,而後身随意動,自然無礙,便似這般。”
那步伐踩法瞧着是甚簡單的,兩腳之間隻略略有些勾纏,禦起來便像那鴻雁掠過長空那般,身形寬展,煞是好看。那身法頂着這麼個風雅名字,卻不似那些花拳繡腿,林晞瞧得分明,這人隻在樹尖走了小小幾步,腳底下卻已往前行了三丈有餘,那身裁剪怪異的白布衣被風揚起些袖擺來,還真有些翩若驚鴻的味道了。
村裡頭玩伴們對這林子一向是避如蛇蠍的,哥平日裡也忙碌,便難得有空來同她玩鬧。此時竟給她逮着個有餘閑的,林晞一時興奮,玩心生出來許多,膽兒也一并地大将起來:“子辰哥! 林守他們不曉得輕功,平日裡也無人同我這般玩兒的。你今日也惹我惱了,須得要陪我玩上個夠,我才會恕了你!”
說話間,那紅衫子姑娘已禦起輕功,雖是将腳底下枝子踩得稀裡嘩啦一片狼藉的,那速度卻不慢,倏地便沖出去有好遠,留得虞子辰在原地,氣也不是笑也不是,隻得一聲聲歎氣,卻也拿她沒半點兒轍子。
你追我趕,瞧着便是小孩子家家的遊戲。他這都甚麼年歲了,冠也加了字也取了,若不是師門有難,指不定連妻子也已給他指配妥當了。在此處陪着個姑娘瘋鬧玩耍,也不嫌幼稚得緊。
隻是......這萬事萬物之間,總須得有些例外的。
松枝抖一抖,原先還立在上邊的男人,瞬息之間便沒了影。往遠處看,原來是緊緊逐着那姑娘,飛身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