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說子辰兄哪,”林柯一手撐着田埂一手捂住腹部,這笑實在是忍不住,他都要給笑得肚痛了,“你這是真的從來不曾耕過田的麼?”
對面虞子辰一身的泥水,并且因為是在冬季,天氣寒涼,田間水渠雖是皆給林晞用火烘開了道,時間一久,卻難免還要結上薄脆的一層冰,故此這人身上除了泥漿以外,還挂了大大小小數目衆多的細薄冰塊,瞧上去更顯狼狽。
虞子辰這一身裝扮瞧着便教人心生寒涼,隻有那一對眼是熱的;不僅是熱,而且是要熱得噴出火來了。
“我不就是滑倒了一下麼!”
“是是是,這事兒本便沒什麼好笑的。”事實本便是如此,若是摔倒的人換作林守林啟之類,自個是大約隻會前去将人扶了,再叮囑幾句“當心”之類的話語罷。但林柯也不曉得是為什麼,這事兒放在虞子辰身上,自個兒就是笑得停不下來了。
臨近幾列地裡的人皆被這笑聲引過來了。林柯見此心裡邊一提,且不說村裡人見到外來者會不會反感,便是虞子辰現下這副狼藉樣子,他們三人私底下笑笑便也罷了,若給外人瞧了去,指不定他是真要發怒的。
于是急急斂了笑聲,隻可惜林晞是個不省事的,一手扯虞子辰,一手扯了旁邊大娘,也不懂得瞧人眼色,大冷天裡的,你一個病人,怎麼好裹着冰水站在這兒呢?我記得大娘你家裡也有個一般大的兒子,能借兩件衣衫來給他換洗換洗嗎?
林晞姑娘向來讨人喜愛,這大娘也恰好是個良善人,爽朗應一句“好哎”,甩下來鐮刀,便領了人回家裡更衣。林柯瞧着那兩人一道離去,卻始終沒法放心,隻憂着村裡會有人要為難虞子辰這麼個外來者,索性一路也遠遠地綴了人去。
自是從那山外回來,在初隅村裡邊真正抛頭露面的時候,虞子辰便挂上了林柯的名号兒。林柯隻道這人是自己山外邊認識的一個可靠朋友,因着些事,便來村裡暫住幾日。他是個老成有持見的人物,又幾乎是掌了初隅的耕植命脈,在村子裡講的話,也算是很有些分量。故此反對的聲音雖然有,但畢竟不算很多。若是真将林晞啊中毒啊這一實情和盤托出,這事兒還不曉得要鬧成個什麼混亂樣子來。
大約是他一直都都跟着的緣故罷,這換衫路上一直安定無事。隻是在衆人收了田、經了宗廟前那平坦空地的時候,卻有個壯碩男人伸出隻糊滿泥漿的手來,擋了虞子辰去路。
林柯那時顧着給林晞撇下的爛攤子收尾。小姑娘走路那都是連蹦帶跳的,一個不慎,便踹倒了人一整籮筐的稻穗兒。那稻米噼裡啪啦灑了一田溝都是,妹妹不仗義,自個兒跟一陣風似的就跑了,那田家也沒法,于情于理,便留了他這個當哥的下來收拾。
于是及到林柯拾掇畢了,再回轉到大路上邊的時候,便給宗祠前面擠攘攘的一團子人群塞了去路。
那人群嚷嚷得緊了,反而成了片繁密的嗡嗡聲,蜂群似的,林柯幾乎聽不清他們講話,便也曉不得這是出了什麼事,隻能大緻地估測是與虞子辰有些相關罷了。想來他第一日光明正大地領着這人去給村人們看,便橫生了這麼般個枝節,也不曉得虞子辰心裡,會不會便對這初隅村生出些芥蒂來。
人群邊緣些的地處,有幾個人發覺了他,更大一波嚷嚷嘩地一下便起來了。林柯尚在猶疑,背後卻已經伸過來好幾隻手,不由分說便要推着他往垓心裡邊走。他拽住一人手臂,回過身去,本是想要問上幾句話的,那人面上挂的卻是個無奈表情,一疊聲地隻道“你進去看看便曉得了”。
便隻得給人群裹一裹,順着勢頭走到人群的中心裡去。那圈子正裡邊站了兩個人,相對而立的姿态,而中間又空出來挺大的一片圓形地方。再往外邊,才是圍了一圈又一圈的人。
林柯這麼個聰敏人物,怎可能還瞧不出這是出了什麼事兒來。大不過是村子裡邊有些誰終于是瞧虞子辰不上眼了,借了個機會,要當着衆人的面來下他面子。
隻是瞧這模樣,這兩人似乎是要通過打一場來辨出個輸赢。林柯搖搖頭,兩人連預備招式都尚未擺出,他卻覺得這地方已經失了看頭了,便也不欲在人群裡邊熱啊汗啊地擠着,尋來一處高樹,一縱身躍到枝條上去,背後倚了那粗壯樹幹,兩條腿伶伶仃仃地垂下來。
世間萬般的比試方法,也不是無事可選了,這倆人怎的就偏偏要挑了打鬥這麼個法子呢。
場中的二人自然不會曉得他的想法,便是真知道了,瞧着這已經要開打的架勢,也沒法對此作出些什麼對等回應來。眼見虞子辰對面那個高大漢子抓着根小臂粗細的齊眉棍,沖人一擡手,瞧着像是先打了個簡短招呼,而後一甩膀子,拎着棍兒便沖上前去。
林柯安安穩穩坐在樹上邊,底下嘈雜成一片,他也聽不得虞子辰喊了句什麼話。隻見這人腳下虛虛踩了幾步,那身影便像是個鳥類留下的殘影,有形無實一般,分明是不曾走遠的,那漢子手裡邊的木棍便是舞得生風,卻頂多沾他個衣角,由始至終皆不曾落到他的皮肉上邊。幾招過下來,四周圍觀的人都禁不住地齊齊喝彩。
那漢子拄了棍子在雪地上邊,幾下喘勻了氣,又攜了木棍沖上前去,依然是勢大力沉虎虎生風,有膽小些的孩子,聽着那劃起來的風聲,都要吓得将腦袋埋阿娘懷抱裡邊去。
虞子辰是個用飛刀的,隻可惜三十一把雪月刀通通給他丢了個幹淨,這手邊便再找不着個趁手武器了。于是低下頭去,甫一瞧見滿地松厚積雪,心裡邊便生出個好主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