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七,算是一個極漂亮的日子。
林柯清早地起來,梳洗過後便在院中一通忙碌。
他動作其實從來都是極輕的。雖是住在同一間房裡,乃至于是同一張榻上,起身出門的動作卻從未驚醒過虞子辰。這人自打來了山上,過的向來就是融融地一睡到自然醒的滋潤日子,除了最初尚還有些陌生,醒過來見着身邊林柯沒了蹤影,還是會下意識地去四下尋找。
隻是今日有些不同,虞子辰竟給門外一些沉重物體拖移的聲響擾了清夢。那聲音還要三番五次地來,沉厚然而教人牙酸的聲響,針尖鋸齒似的塞入人耳。虞子辰算是給弄得徹底睡不成了,帶着點兒怒意,索性披衣出門去看。
木門吱嘎一聲,林柯似乎從來便不曾有過要修繕這房屋的想法,虞子辰每次推開這陳舊木門,那上頭動靜都大得可怕。這時候春雪已經消融得幹淨,土地呈現出一種帶着生機的潮濕味道,像是就在下一個刹那,便會有嬌瑟的春芽從裡邊探出腦袋來。
虞子辰卻也不曾往這些上放太大的心。他原先是想要徑直邁出門去的,隻是連半步也不曾跨出,便先給唬了一驚。這房屋窄小的門道前邊,竟是給堵了一張極巨大的青石桌案,石闆厚重,卻不算高,他也不是真出不去,隻是唯一的可行路徑,便直當地鋪在這石案上頭了。
敢情方才挪起來吵得他睡不着的,竟是這麼個大家夥麼?
四處一瞧,卻不見林柯身影。不由納罕,搬動這麼個巨石家夥,便是出了些聲、鬧着了他,林柯作為個主人家,倒也用不着要躲開去吧?便是真躲了,也沒法溜得這般迅速吧?
......是了,這人可不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就依着他那輕功,跑得快也并非全無可能。
偏偏這時候,竈間裡邊有人喊了聲話。這話音他熟悉,是林柯沒跑了。
他道:“無事,他不算外人,你繼續搬罷。”
虞子辰便眼睜睜看着那張石案,那張四周分明不見半個人影的石案,竟然自己緩緩挪動起來,帶着石底相互磋磨的牙酸聲響,慢慢從他面前移過去,來到院子當中的赤楓樹底,停下,又為了對正角度,緩慢轉了小半個圈。
虞子辰:“......”
這算什麼?真是那些傳奇話本裡頭講的,那什麼、以念禦物?
“你這是......”
“是這初隅山上的土地公,聽聞今日有神仙要來,特意過來幫襯着我的。”林柯今日仍是一件素白衣,也不見他特意作了什麼裝飾,絲毫不像是個要會朋友的模樣。這人手上托了兩個菜碟子,一碟純素,一碟淨肉,施施然從竈間裡頭出來,一邊一個,将這兩碟菜肴分放在長案兩端,一眼瞧去,泾渭分明:“隻是你這是肉眼凡胎的,瞧不見仙人模樣罷了。”
這也算是他第一次真當直截地承認了自己并非凡人的身份了。先前兩人對此雖然都共有默契,但卻始終隔了一層紙,林柯遲遲不肯與他說破。
虞子辰也算是早有預料的,但聽他這麼說來,訝異卻仍是難免的:“所以你還真就是個神仙了?”一句話,竟又引起些好奇心來:“那你會些什麼法術?譬如騰雲駕霧、移山填海之類的?亦或者說,是醫術精湛,能生死人肉白骨?”
這一連串的問題徑直将林柯砸得懵了,聽畢以後便忍不住地要笑:“哪有那般誇張的。換上些個能人倒是可以,我這樣的麼,不過是能瞧見些神仙鬼怪、調理些天然節氣罷了。”
“便像是能看見土地仙?”
“是,”林柯往桌角瞧一瞧。那石案隻較他的膝彎高出些許,卻能對上白發拄杖的土地公的腰,老人家拄着根扭曲多節瘤的桃木拐,須發皆如雪白雲霧,堆卷積疊落在地下:“他朝你笑了,說......”
“他說......”林柯講不下去了。
土地公又轉過來,也朝他一個笑,而後身子往下隻一縮,一團雲霧“噗”地起來,老土地連人帶杖消失了個幹淨。按理來說,老人家這面上皺褶橫布,便連雙眼鼻梁都給擠成了塌皺的一團,其上表情也是更難教人瞧得清的了,但不知為何,林柯卻就是硬生生從那菊花橫生的臉上邊,瞧出一副狡黠神情來。
“土地仙說了什麼?”虞子辰還要在一旁不依不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