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待再轉過腦袋去,雖是有些不情願的,卻是朝着虞子辰所在的方向,長長地鳴了一聲。怎的說,這人瞧着雖也不似個可靠的模樣,卻是要陪着人一并下山去的模樣,一路上地跟着,不時地提點幾句,危急時候将人往回拽拽,總也能将林柯約束一二罷。
鳥雀的聲音向來脆而且尖銳,赪鳥的鳴聲卻是低沉,穿過長長的喉管,生出來的便是波紋形狀的緩慢聲音,像是粗且長的琴弦,不緊不慢地振動。
......像是長輩的諄諄叮囑。
虞子辰拒絕不得。
“......好好好,我這路上仔細照顧着他便是了。”算起來,這場景怎的如此像是家裡事事操心的老母親,在不厭其煩地叮囑那些個出門遊玩的野孩子們,事事小心呢。
虞子辰給自己這想法逗得一笑,面色軟和下來,算是與祝青葵暫時達成了和解。
祝青葵與林柯見了面,二人也無甚好講的,該傳的話早用傳音羽交代幹淨了,剩下來的多不過是些寒暄,而現下裡林柯既然趕急着要走,那麼這寒暄便也可以約等于是無。祝青葵并未多留,瞧見林晞坐穩當了,便伸開兩支巨翼來,呼地一扇狂風四起,雲彌霧合,赪鳥一聲長鳴,跟那塗了滿天的丹陽霞輝一個顔色,穩穩往天邊升上去了。
赪鳥隻一離地,林柯便顯得放松了許多,臉色都整個兒地生動軟和下來。不知是不是他虞子辰的錯覺,雖說林柯這也是個及冠的年紀了,然而見到他如今這個興奮樣子,總覺得與那些像那些終于離了長輩管束、能夠獨自出門玩耍的小孩兒們很有些相似。林柯拍一拍身邊白馬背脊,“來,晞兒既已走了,咱們也當要啟程去了。”
一次如此,兩次便真不是他虞子辰瞧錯了,這人是真開心,并且是連話音裡邊都帶着笑的。虞子辰納罕更甚,莫非他每次出山都要高興成這樣的麼?林柯常年待在這山上,也不像是有什麼厭煩的意思,而這山外邊也不見得是個如何稀奇的世界哪?
他納罕是他的事兒,這邊林柯已翻身上了白馬背,這動作他像是已經做過多次,一溜兒姿态流暢得教人賞心悅目,而那白馬立在黃昏的輝光裡頭,一身的白毛給彩光染成了斑斓的霞的顔色。虞子辰亦步亦趨也騎上了馬,視野陡地一下增高起來,才省得這是在山巅的地處上邊,四面陡峻松林盤曲,便是人也要小心翼翼地行走,馬匹又怎能跑得動。
想來是林柯高興過了頭,竟将這樣基本的事兒都給忘記了。
其實林柯沒忘。
不,确切來講,是他并未忘記行馬沒法子下山的這件事兒,畢竟是常年出門的人了,怎可能連這樣基本的事物都要忘卻能忽視去;然而他忘的卻是另一個事件,隻因先前他都是獨自一人下山,便從來不曾意識到這樣一個問題的存在。
虞子辰座下馬最初開始走動起來的時候,他其實是毫不驚慌的。馬匹麼,再如何誇口其靈性,終還不過是個非人的牲畜,真能教它全然安定下來紋絲不動的,無疑是種天方夜譚。
然而這馬最初隻是漫無目的地四處晃蕩,過一陣子,竟似尋得了路徑一般,知道是要出門,也不要人催,便自覺地背向林柯小院而行,踱步幾下,那步子竟還漸漸地加快起來了。
虞子辰住下來也很有一些時候了,三個來五個月的時間,早讓他将這一塊的地形摸了個熟透。林柯的院子背着山峰而建,左右兩側下去是松林,也能借此繞着到罕有人至的後山去;院門往前是塊稍寬闊的平地,再外頭便是懸崖,然而并不很高陡,中間堎岩突出,蔓草叢生,有時風母獸四處晃悠,不慎給跌下去,虞子辰也曾攀岩走壁地下去将那青貂打撈回來;但是懸崖畢竟是個懸崖,不論再怎樣溫和,猝不及防之下,跌死個人那是毫無問題的。
眼瞧着那馬匹不要命似地往懸崖底下沖,四周一環顧,林柯竟也不見蹤影。這時候還那裡顧得上什麼别的,虞子辰使盡氣力拽了缰繩,驚訝于這白馬的勁兒竟比他見過最烈性的馬還要大上不少,那目的已經不是要引導白馬行走,而是要使那馬匹迫于嘴裡嚼鐵後勒所帶來的痛覺,舍棄往面前這條尋死之路上飛奔。
白馬死犟,而虞子辰的氣力也是極大的,兩者彼此抗衡了一陣子,好容易終于讓那小跑向前的白馬止下步子來,望前一看,可好了,這正是在懸崖邊上,白馬前兩隻蹄子已然懸空。虞子辰本欲抽身而出,借力回到平坦地上再做打算,誰知兩手撐着馬鞍一個使力,腳底下卻猛然遭了勁道極大的一拽。原來是那馬腳蹬架設之時歪了形狀,此時正好卡中他腳掌,虞子辰一拔不得力,便再無有脫身的機會,連人帶馬,加着速度來往懸崖底下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