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擋什麼哪,也不是藏了什麼漂亮姑娘,能有什麼好看的......”
小二莫名其妙被如此對待,雖然林柯言語态度上都挑不出毛病來,那火氣還是憋着有些的。走下樓梯,尋思着離得兩人遠了,才将毛巾子甩到大臂上,低聲怨怨地講上兩句。
房門關是關上了,可惜隻薄薄的一片木闆,林柯虞季二人又都是耳力極好的,怎會聽不見那下樓去的小二喃喃自語。
林柯将将把熱水桶子挪進房來,想着今夜裡往後,大概也不會有人上來擾他清淨了。然而隻一拴上門,便遭了虞子辰嘲笑,“人說你閑話呢,方才還口口聲聲講的浸個熱水無傷大雅,怎的現在又不肯給人看了?”
林柯揚一揚眉。
其實有好那麼一些話,是他此時候很想要講的,譬如“雖不是姑娘,但這房裡确确是有個美人在”,或者“我偏是不願讓他瞧見你”。但這樣的話他也不可能講的出口,不僅因為他天生含蓄便較常人含蓄的性格使然,也是由着他身上還有些多年前便已種下、而至今擺脫不去的束縛。
他做不得什麼大動作,也興不起任何激烈些的情緒,最多不過是在路過虞子辰浴桶邊上的時候,伸手一把将人頭頂上濕淋淋纏作一團的發絲,揉成一個更加淩亂的奇形怪狀。
兩人先前鬧騰得厲害,真要算來還是虞子辰先挑起的頭,原先是欺他林柯不會水,準備好好将人作弄一番的。他隻當是場打鬧,行事自然無所顧忌,卻終于在濕了林柯一身衣裳,又濺濕好大一片木闆地以後,被人屈膝将腰背頂在木桶壁上,一手抓肩一手提腕,徹底給整治了個服服帖帖。
如此姿态過于奇詭,更奇詭的是林柯有此動作以後便定住不動了,隻是拿他那對浸過水以後更顯深黑的眼瞳沉沉地對着他看。虞子辰竟給看得漸漸不自在起來,若非此時救命的小二上來敲門送水,他還真不知道如此情景将會如何收場。
他便不曉得了。他自幼在白山生長,山下有個深水潭子,平日師兄弟練功過後得閑了,便也沒少造訪那處地兒,尤其是在酷暑天裡邊。但林柯一個山裡邊長大的人,便是初隅山裡有些融雪河流,那也是陡急且多石塊的,他卻是在何處習來這樣好的水性的?
腦袋忽然被揉亂,虞子辰不滿地“喂”了聲。林柯自進門起便在解衣帶,此時已除淨了衣衫,恰好在将自己往木桶裡邊浸。一時間耳邊明朗的隻有水響聲,“......什麼?”
“什麼什麼?”
“你方才講話,我這邊水響,不曾聽清。”林柯将兩個桶擺得挺近,近得幾乎都要相貼了;然而兩人都在盡力将自己往水裡泡,于是木桶四面邊的桶壁豎立起來,便成了最适用的屏風,隻是隔了薄薄兩片木闆,聲音相聞,卻偏偏誰也瞧不見誰。
虞子辰想了想。
“我們明日裡要做什麼?”
“唔......”大約是木桶以及霧氣的關系,林柯連聲音都帶了些朦胧且貼近的味道,“再往前,山林便稀少了,沒法子像先前那樣鋪路,馬匹隻能走官道,怕是要來不及。”
“你要到房山,卻是要往哪個方向去?”林柯熟知初隅山中的每一條小道,卻未必通曉山外地理,若能講出個地名來,他虞子辰也算能幫上些忙。若是要往東出蜀,到南陽一帶去,蜀中陸路多山崎岖不便,最好的法子便在巫峽改行水路,雖是春季漲水時候要危險些,行進速度倒是沒話說的。
“往東,”林柯的想法果然不出他意料,然而那人的下一句話卻讓他結結實實愣住了:“但是水路走不得,我要去的那處地兒,凡人的法子不抵用。”
“啊?”先前這人不是提起說什麼雷火劫?去渡劫,難不成還得專門尋個仙境來渡的不成?
但虞子辰也知道,林柯大約是不會回答他這個問題的,雖然免不得要有些氣餒,“那我能做上些什麼事來幫忙?”
“有倒是有,你身上可帶了錢銀?待我想想,”水聲嘩啦一響,估摸着是林柯轉了個身,面向他這邊來了,“嗯,二十兩金?”
虞子辰:“......”
他現在算是一窮二白,連身上穿的衣衫都是林柯從自己箱籠裡勻出來的,又從哪裡能弄來什麼錢,還一下便要這麼多?難不成還真要讓他上街去重操舊業,來個劫富濟貧,同時也順道濟一濟自己?
林柯這樣正派的人,大約是不能答應的罷?
一夜無話。
次日早晨,客店裡用過早飯,林柯特意與小二索了白布一匹,竹竿一支,又臨時借着文房四寶,櫃台上邊一通筆走龍蛇。虞子辰在旁看他寫字,除卻他,還有些在店裡吃食的人,見到有人寫大字的,便也因着好奇圍攏上來。那墨字遒勁漂亮,虞子辰的臉色也很是漂亮,林柯将最後一筆灑然一斷,四周人群裡便升起來隐隐的一陣竊笑聲音。抖一抖白布,用竹竿一杆子挑起,林柯四面瞧瞧,自覺甚是滿意,便往旁邊一遞,是要虞子辰扛着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