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脫手才曉得要喊糟。虞子辰本以為，憑自己原有的内功基底，再兼着林柯幾個月來的療養成效，仙花靈草不要錢似的給他煮作藥來喝，那内力怎麼說也該要精進許多了。他原先便是個暗器高手，雖還不到飛花摘葉皆可傷人的地步，随手擲個什麼東西出去，倒也還真能造出些殺傷力來。

隻是這物手感不對，甚是不對，極輕極柔的一團，比棉絨還要四下不着力。定眼一看，可好了，這順手一抓底下不是别的，原來竟是林柯先前随手畫的那張有田有屋村景圖！

墨畫繪在絹布之上，二者皆是柔軟無害的事物，卻在飛至半空中的時候給一道翠色光線追上。便似在湖面上投落一滴石子，猝然張成碧綠色漣漪，那絹布似乎整個兒地都活轉過來，真一個小小世界那般，春風吹了柳絮花，潺潺溪水入耳。

虞子辰一時都被震住了，天知道這世上，原來是真有人能落筆便成芥子須彌萬千世界的？

便聽長鲸吸水一般，嘩然一響，那翠綠光澤竟将碧兒連人帶蟲蠱，整個兒地吞入畫卷中間去。虞子辰正要訝異這事兒解決得輕易，便見那畫卷整個兒地顫抖起來，自中心向四周，遭了暈染一般迅速變黑，倏息便展染遍了整張絹布，散發出來一股腐爛血肉的腥臭氣；卻并不停歇，墨色愈漸生動深沉，竟似要變作水樣滴落在地。

林柯早有預料，輕歎一聲：“可憐世上又多一怨魂。”嘴邊說着憐憫話，手上卻毫不遲疑，刷刷幾下，淨将那畫卷布匹撕了個紛碎，袖裡邊取出個火折子來，對準方向吹兩下，那殘破布堆便冒起了黑煙。

“你......”虞子辰原本是要靠近過來商量對策的，誰知這人動作未免也過于||迅捷流暢，他連攔都攔不住，吸一口氣，隻有道：“你就這樣撕了畫，裡邊那姑娘可不便活不成了？”

“是活不成了，并且這因果還要指到我頭上來。”林柯搖一搖頭，心裡邊不明地有些憋悶，卻也不欲與虞子辰解釋，舉步出了秀娘房屋，隻見得外邊天空明淨，不見半絲雲彩，日頭懶散罩下來，倒是曬得人憋悶，不禁得納罕，低回了聲音：“竟不是在今日麼......”

殺了無辜魂靈便要受罰，這上邊天道倒是公正得很。扔幾顆天雷下來，扛過了便也隻算是受些皮肉之苦。也是方才那碧兒姑娘，險險差了一線，并未變作惡靈便被他封印裂魂，不然他連這點罪也不必受。

不殺卻也不行，瞧方才那黑水，可滿滿的皆是怨念，一滴落到地上，這片地兒可得寸草不生十來年。須得殺了毀了，再拿火來燒化幹淨，方能算是處置了個徹底。

想來似他這般個兩難情形，天道也是會斟酌着放得輕松些的罷？

思及此，林柯神色稍霁，誰知轉頭便見着旁邊個亦步亦趨跟來的虞子辰，一對眉卻又蹙将回去。他總不能同這人講，你這幾日裡離着我遠些，最好離跑得有一丈三尺遠，那天雷也不知何時砸下落，屆時莫要給你誤傷到了黃泉道上？

虞子辰自覺着，這事件瞧着雖也像是結束了，卻留了個亂麻似的線尾，魚骨頭一樣，硌着硬着，不知何時便會冷不丁地再從暗地裡給你再紮上那麼一下。真不曉得林柯為何這時便急着說着要走，分明這人是個比他還要嚴，重的完美主義，自始至終也比他還要在意碧兒這件事情。

隻是他真說要走，虞子辰卻也無理由要硬留着。畢竟由頭說來，兩人來此是為着秀娘的病，這人現下裡雖給折騰得半死不活，那蟲病卻也還真就被根除去了，隻待康複罷了。于是問趙家索要錢财，對方倒也給得幹脆利落，想來是給他們這幾日裡的動靜整得怕了，忙不疊地要将這兩尊大佛送西了去。

至于碧兒之事，不過一個婢女，本便無有什麼家眷，此時既連屍首也未餘下，所謂處置便愈加簡單，甚至連個借口都不必挑選，隻當趙家院裡從未有過這人便是了。

林柯鞭打胯|下馬匹——這數日裡趙家人不說全部曉得，或多或少的卻也見到些許林柯的術法，怎敢怠慢，要下人将那白馬喂了個膘肥體壯、鬣毛生光。雖被林柯催促，卻也有些靈性，曉得在窄道之中飛馳不得，打一個響鼻，隻擡落馬蹄，嗒嗒地緩步前走。

騎馬是個極有趣的事兒，飛奔時候會覺着馬身狹薄鋒利，若是換着緩慢行走，倒發覺人與馬匹一道臃腫肥胖起來。尤其這般窄巷裡頭，雖曉得不會，卻總要留出半分心來，時時盯着，免着人一時腦熱撞上了牆。

林柯不難瞧出虞子辰的沉默。

這人平時不算多話，三句連兩句地出來，卻是個極能活躍氣氛的；現下閉了口，窄窄一巷子裡，便隻餘着馬蹄聲音單調回蕩了。

林柯總覺得是自己何處做得不對了，将這人惹得生氣，卻不好當面發作出來，便隻有這樣刻意地不與他理睬。

“......虞子辰。”

“怎麼？”

便是這般，喊一句應一聲的，也煞是無味了些。

......卻也總得要有人來挑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