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是好難哪。好容易将人聚到一塊兒了,竟還聽得這群人相互的埋怨,什麼“你又不是姑娘,擠這樣近做甚麼”、“你這身皮肉既糙又硬,當作我願意呢”一類。
......真想現在便給那陣法做點手腳,将這一群見鬼家夥都變作三萬歲的糟老頭子幹淨。
便感受到袖子下擺給人輕輕一下拉拽,回頭過去,便見到林晞那張沾着些渴望意味的面容。雖是不必想也曉得,這姑娘定是隻有費了心思裝模作樣,才能終于給他湊出這麼副神情來,畢竟還是忍不住地心頭一軟,連拉扯人的手勁都放柔和了好幾分。
這地上的陣法是早先便已畫妥當的,此時見該走的人都各自進了圈子裡去,祝朝晖于是“嘩啦”一下升起一道绯紅的光幕來,率先護住衆人,而後嘴裡開始念念有詞。那話音是低而粘稠的,聽着不像是現世裡的講話,倒像來源于什麼古老的種族,或者魚類在深水裡低微的言語。
“你這是從何處尋來的法子?”祝朝羽整個兒都浸在赤紅色光裡,這雖是平日裡見到最頻繁的顔色了,她卻總覺得不大舒适。那大紅顔色之中似乎又混進去了些什麼别的事物,不是她裡熟悉的熾熱幹燥與幹脆利落,倒更像是種什麼粘稠而緩慢流動的液體,在高溫底下化作了微小的蒸汽。
祝朝羽閑書瞧得多,由着這吉光片羽,立時便聯想到了些可怖場景。尚未曾開口便先給自己的猜測唬得抖了三抖,隻覺得自己仿佛都能嗅到周遭那若隐若現的血腥味了:“哥、哥哪,這莫、莫不是......”
“你一日日地都在想什麼呢!”
親兄妹呢,祝朝晖一聽便猜到了妹妹想歪到了何處去,頓時暴躁得幾乎跳腳。他是真想給自己妹子清清腦殼兒裡進的東西,那想必不可能是水,而應當是木糠子,若不然為何都生長了這樣多年,卻從來都不曾被誰控出來過?
“我是從一個北面來的藍鳥處借了個匿水珠,但那是為了借水汽來掩着我們火息,好瞞過那山谷裡結界!”不自覺地揚了聲音,手邊随之便給林晞再輕扯了一下,要他冷靜些,于是他又下意識地緩下語氣來:“我曉得你不好受,這裡都是火性的人,浸在水汽裡誰要舒适呢。我也難受得很,忍一下過去便也好了。”
林晞聽着他這話,心裡覺着奇特,卻也終于驗證了自己猜測。晖哥自最初時便信誓旦旦喊着什麼,今年定能将大家都帶到百羽會裡去。隻想,若是單論智慧法力之類,難不成他還是個千百年來的絕世奇才麼?隻能是借助于外力,可不,現下一掀開來,果然是私下悄悄藏了這般個寶物呢!
便見到燭光搖曳的廳堂四面,由上至下地垂落下來一片黑。這黑也并非墨汁那樣的純黑,至少林晞便從裡邊見到了些光亮,各色皆有的,而又以赤色居多——卻都是一閃而逝的,總教人想起夏日夜裡那些樹杈形狀的電閃。
那黑色落至衆人頭頂,碰着祝朝晖先前立起的結界了,卻不能侵入,隻是如同漆黑水漿那般沿着四面溢流。最終将衆人連同腳底下法陣裹作一個渾圓球體,瞧着似乎是同外界隔絕開來了。
四面皆是暗沉黑色,而其中閃光又過于短暫。腳底下又穩定得很,并不如馬車或者船隻颠簸,迷糊之中,竟給林晞一種他們自始至終都不曾離開過原地的感受。
祝朝晖卻清醒,默計着時間,過去約莫四十來個數的時間,便開聲提醒:“可都掩好自己耳朵了,我這便要讓翎妹開口了。”
立時,這小小結界之中,與祝朝晖對付的、不對付的、先前還對付卻方才暫時不對付了的人,齊刷刷地都舉了雙手捂住耳。玩笑話,對付不對付是小事,祝朝翎一旦開口,嫌命長的才要與那聲音硬抗。
林晞自然也聽話,蓋了雙耳,卻不曾遮住眼睛來。隻見祝朝翎那邊微微張了口,這聲音原不應能叫人瞧見,林晞卻看得清楚,那聲音一處,祝朝翎面前的赤紅結界便開始扭動,正似是給那粗布衣服扭水的模樣,或者是将刀劍穿入對方身體裡,再狠命扭動的刹那動作:明顯的粗暴與殘忍,并無半分愛惜溫柔。
這便也是祝朝翎平日裡從不開口講話的原因了。任誰生了這麼張嘴,若是不想害了周邊人,想來都是要長久靜默下去的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