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卻是有些猶疑的。
其實也說不上是猶疑罷,隻是在那白毛風道路裡掙紮了許多次,畢竟也是會有些憊懶的。有時也會暗暗地同自己賭氣,怎麼就非盯着那活路走回去不可,要不還就往那黃泉路上踩上兩腳了,索性一路走到頭去,兩眼一阖斷個幹淨,任他們在外邊恁地翻天覆地倒騰了去,自己反正是再不想理。
“若是......那......不必急......選......”
“什麼?”
虞子辰一時不曾聽清,下意識地便問出來一句。話剛脫口便給自己這虛無缥缈似的聲音唬了一跳。接而又想起民間曾有一種傳說,說這黃泉路裡是徘徊着有百萬幽魂的,日日想着還陽,竟也想出來些陰邪招數,便是朝那誤入其中的生人呼喚,這生魂若是應了聲,十有八|九便要給這幽靈趁虛而入,奪了自己軀體便揚長而去。
然而,虞子辰卻像是恰巧碰了個好運氣。
“若是倦了,那便在此處歇息歇息罷,也不必急着要選。”
這次的聲音倒是清晰許多,卻是虛渺得教人可怕,像是隻在喉頭吊了一口氣,并且随時随地都要蹬腿而去。
虞子辰倒是覺得這人有趣。
“常人來了這般去處,大多都是恨不得扭頭便要跑的,你瞧着卻是悠閑得很。”他頓一頓,語調裡邊忽而便添了些難以名狀的顔色:“難不成你同我一樣,也是這條路上的常客不成?”
那人立即便默了聲。
虞子辰“哈”地笑,隻笑一聲,倒也沒有什麼追究人的意思,畢竟也是同自己一般半死不活流落到此處來的,稱上個患難之交似乎也并不過分。
他便道:“這位兄台說笑了。我瞧着我這右路是條漫生冰雪的風霜道,左路又直通往的黃泉去,陰氣森森的可教人怎的歇腳。”
那人也不與他搭話,除卻先前的那兩句,算是沉默得自始而終。兩人也就隻能相互聽個響兒,并不能相互見着面,就這般個長久的靜默,真叫人疑心他是否已經自個默然離去了,抑或是在某個不為人知之處,悄無聲息地飄散了那抹魂兒,然而就是毫無道理罷,虞子辰卻莫名覺得,這人似乎是一直都在的。
那沉默也在某些時候長得像是種思索。半盞茶過去,虞子辰四面的地底下竟漸次地生出些青色藤蔓來。
像是因着這地裡陰寒潮濕,那青藤便也怏怏地,枝葉耷拉,顯得似乎不很有生機,卻也還在以一種人眼可見的速度生長,于是生得矮而敦實,糾纏蔓絡,盤作四個碗口粗的支柱,直接地将人整個兒托起,再向上生長,漸漸地形成一個窄小的卧榻模樣。
那榻四面皆有青葉翠蔓垂下,盡力地去掩着人視線,好像這般久能将那些個風寒與鬼哭都一并掩蔽了去。然而除了瞧着風雅漂亮,真用起來卻雞肋得很,簡直能說是四面漏風,若是放在客棧裡了,幾乎都能教人瞬間想到,那店鋪老闆會是如何教人捏着柴刀上門讨說法的了。
隻是虞子辰也曉得,在這般的地兒能造出如此一個供自己休憩東西來,那人其實也算是極盡力的了。
那人......
哎,那人。
虞子辰忽然地就笑起來了,連自己都不知道那是在笑的什麼,卻又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那半口氣給他直接卡着斷在喉口,不上也不下,于是便又趴在那榻上咳了個死去活來。
他真覺得自己就像是個瘋子,教那家夥看見了,恐怕也是以為的自己一個瘋子。
可他還就真的瘋了,若不然便是得了什麼怪病。隻覺得心口裡邊像是揣着一塊力大無窮的活物,此時發了狂,率領的仿佛千軍萬馬,刀槍劍戟,四面沖突,将那小小一片方寸之地,攪和得既是酸,又是痛。
這感受平日裡也是有的,卻也隻是隐隐,如同水底下深顔色的暗流,他于是便覺得自己與往常并無兩樣,能吃能動,哪像有事兒的樣子。
卻不知那詭秘植物的龐大根系,早在無人知的黑暗裡長成一座參天蔽日的城池,要被猝然地自松軟泥土之中拔出,那土腥味兒與水汽撲面而來爪牙猙獰,都要直直地蓋到人臉上來了,他才遲着一步地意識到:
晚了。似乎大事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