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人放平下來,整個兒地仰面平躺在那寬展樹根之上,又将對方腦袋擡起些許,整理了兩遍鬓發,轉着個方向枕在自己腿上,免得他真将那血嗆進去自己喉嚨裡邊,堵住了便要呼吸不能。他在搬動這人身軀的時候,确乎是覺着有些異樣沉重的,隻是下意識地便将其歸因到他在山路上折騰了大半夜晚,現下裡是當真疲憊了這一說。
林柯身子裡流的血......他姑且稱之為血罷,淡白裡邊摻了丁點銀色,并且帶着些草木氣息的液體,觸摸起來并無黏着感,似乎較常人的更為稀淡許多。
雖說瞧着也比尋常人那種滿地飄紅的景象順眼很多,然而誰要照顧自己身子裡邊流着的東西好看不好看,這血流稀釋太過,便造成好糟糕的一個後果:
這人一旦流血,似乎就并不那麼容易地能夠将它止住。
虞子辰看着這人嘴角泛出來的血花兒,那血已經不似最先那般潺潺地往着外邊流,隻是過一陣子便泌出少許,虞子辰拿他衣衫吸了去,再過一陣子,卻又在臉頰邊上積了一小縷。
并不很多,但偏偏就是停不下來。
這情況對于妖類來說意味着什麼,虞子辰并不很知曉,他隻曉得對于人類來說,若是一直這般地流血流下去,是能将整個人漸漸如同瀝水一樣瀝幹的。
若說這人是受了什麼外傷之類,虞子辰便也能動手幫上些什麼忙,包個紮止個血之類,他也算是個久病成醫的典型了;偏偏這卻是他毫不擅長的内傷,更難受的是他壓根兒不曉得身邊這人是何時傷着、怎麼傷着的,分明上一刻還是端端正正坐在一邊,同自己暗地裡怄氣來着。
那想來便是暗傷了。
虞子辰也不知自己能做什麼。他原想将這人挪着下山去的,然而這一帶的山林還不是尋常的荒郊野嶺,除卻尋常的飛禽猛獸,誰曉得還會在路上碰上些什麼妖魔鬼怪,他隻怕自己此時氣力不足,林柯又是一副看着颠不得抖動不得的模樣,屆時若是帶着林柯在路上一齊出了事,便不知究竟是誰要來負擔這後果。
橫豎自己都是想不出來的,索性按着他所見過的其他人的做法,牽了人左腕上手來,就拿自己右指尖對着那人腕脈,嘗試着輸一點兒内勁進去。初時尚不見有什麼反應,灌注得漸漸多了,那人原先稍顯蒼白的面色,便也似乎變得紅潤了些許。他于是大受鼓勵,更加地鉚了勁兒地給人輸送内力,誰知那人卻整個兒猛烈地一陣顫抖,像是遭了一陣即使是在昏迷之中也顯得清晰可覺的劇烈疼痛,上身幾乎不受控地弓屈而起,然而卻是氣力不足,隻能勉強動彈得個三五寸的地兒,竟是将那一張白冠玉似的臉面,硬生生逼出一層紅顔色來。
虞子辰急急扶着人屈坐起來,那人似是半分氣力都無了,将胸膛使勁兒挨在他半攔半抱在自己身前的手臂上。他才将将把人扶坐穩定,便見那人悄無聲息地睜開一對眼來:那眼形狀是極漂亮的,眉間溫柔,眼角輕挑。然而那對眼裡邊卻是滿片詭異深青,細瞧去竟無半分活人神色,隻像一座白玉雕上邊嵌的一雙精緻漂亮的祖母綠。
他甫一坐起身,便要擡起一手來往胸前戳。虞子辰瞧着他那手掌,五支指甲細長白生仿佛蔥段,邊緣卻閃的都是寒凜凜鋒銳冷光,仿佛一隻能削金斷鐵的五指匕,使了十成十的力道,就隔着那麼三五寸的微小距離,全然無知無覺地往自己心口之處戳。
虞子辰哪裡敢真讓他這一手栽将下去,瘋子對氣力毫無考量,這一剜下去,隻怕這人十條命都能去了九條的。他一時毛骨悚然,兩眼瞳仁幾乎縮到針尖大小,隻覺得自己這一輩子是真沒有動手動得再這樣迅速的時候了:林柯動手距離太近,擋是擋不得的,索性收肩屈臂,對着人手肘内側脆弱之處狠狠一下肘擊,隻聽那人悶哼一聲,那要命的手掌擦着林柯前襟險伶伶過去,竟将那雪色衣袍劃開來道淺淺破口,然而終于不曾對裡邊皮肉造成什麼損傷。唯一能算作不足的,便是他那一下用力過于猛了,以緻于林柯的手一時不知給他撥到了什麼地兒去。
他微微喘息着,尚不敢輕易便放松下來,四圍确認着那兇|器果真不曾沒入在林柯身上,見着這人一擊雖不曾中,卻似乎也借此卸了自己力道,那白發的腦袋耷拉在自己肩上。掰轉過來,那一對碧玉眸子仍然半睜半閉地垂着,卻不再泛現出任何攻擊意圖的時候,虞子辰才終于長長舒出來一口氣,神魂落定,右側腰腹之處漸漸漫上一陣後知後覺的撕裂般的疼痛。
一側頭過去,好家夥,那裡一隻白淨有力的手臂,五指聚攏成錐狀,先是給他腰間皮肉犁出來道小一寸深的溝壑,而後擦着他腰側沒入到身下粗壯樹根當中,淋漓赤血以一種猩厲的姿态潑濺滿地。
真不知道這人爪子究竟是怎樣長的,虞子辰痛得嘶聲,都來不及再倒抽哪一口冷氣,他自己的衣衫髒得叫人心裡打顫,怎麼看都是用不得了,于是探手出去,刷刷兩下,利落撕下來林柯衫子上邊兩塊布,在那傷口上邊裹纏裹纏勒緊了,省得過一陣子自己流血流得發了昏:旁邊一個已經倒了的,他若也一同栽将下去,那便真是要在這荒山山頂來上場殉情大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