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點火苗便是說得誇張了,也都隻有油燈大小的一丁點,風裡邊飄燃着孱弱得很,幾乎是四面黑煙被撲散的瞬間便已一同湮滅了去。隻是在場三人裡随意揀着一個都不是什麼普通人,就這般一閃瞬的事兒,卻足夠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了。
那火焰雖然隻有小小一縷,燃燒時間也短暫,卻仍有一股不容忽視的氣味從裡邊釋放出來——不是尋常焚燒時候的嗆人煙氣,而是一種更為尖銳的氣息,酸,并且鹹,像是生了鏽的鐵。
林柯揚了揚眉,雖然這個動作掩藏在木質面具底下,并不能在外邊瞧見:“血腥火......提赤,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那青妖原本已從地下支撐起半個身子來,忽然就被這麼個直呼其名的冷冰冰稱呼砸中了腦門兒。他苦笑一聲,身子卻又深深蜷伏下去,以額頂貼地,低聲道:“提赤無話可說。”
事已至此......他還能說些什麼呢?
“所以這方山上的死氣,也是你一手制造出來的。”
面前的少年人發問,語調卻是平穩,甚至平穩到都要有些異常了,分明是個活人,然而從這話裡邊卻壓根兒瞧不見什麼情感起伏。
就像這話語是一個更高的不知什麼人所要講出口的,而他隻不過半途裡的一個傳聲器罷了。
許久不曾聽到了哪......
“是。”
“你身為我娘的侍衛長,卻是身懷禍心,竟要毀了她生長之處的木根麼。”
林柯語調分明平靜,虞子辰卻覺得他的周身都已繃緊,正如一張上了弦的勁弓。
“山枝娘娘曾施大恩于提赤,提赤肝腦塗地無以為報。但是,”跪伏于地下的青妖忽然失态,披着一副枷鎖般的綠藤猛地直起身來,揚手朝前猛力一指,竟是要将什麼東西給生生戳穿般的姿态:“但是娘娘已經去了!你瞧清楚,她已經去了!去了!!!”
林柯自膝上挪下來一隻手,輕輕撫摸身下坐着的粗壯松枝,那樹枝是粗糙的,卻也是鮮活的,觸碰得久了,竟也能教人隐隐感受到其下鮮明的生機搏動。
“你說錯了,提赤。”他摩挲着松樹枝,直至手掌上被樹皮刮擦出的鈍痛漸漸變得無法忍受,方幽幽淡淡地道:“我娘仍活着,活得好好兒的。并且她雖是意識模糊,卻仍對四面事物有所感知,指不定現在便在聽着你講話呢。”
“活着的那是櫃格之松!”提赤揚起的手臂狠狠砸地:“是,隻要能撐過天劫,過上個千兒八百年的這櫃格之松又會再修出一副軀殼來,但那就隻是個新人,而不再是我們山枝娘娘了!”
“好,就算她當真已經去了。”林柯眼睫輕顫一顫,幸而這動作微小,并且也正好被那面具遮擋在内。他一時下了狠心,便什麼樣的話也敢從嘴裡往外冒,心裡隻想着自己一定不能露了怯,背後卻忽然被人貼上來:虞子辰不知怎的竟繞到了他身後另一條樹枝子上,借着自己身形掩蔽,屈起一隻膝來,在他後背脊骨處由下而上、又由上至下地摩挲了幾下。
明知他這是在安慰自己,林柯心裡卻還是抖了抖。
......胡亂動作做什麼,不曉得他這樣會打擾到自己審人麼!
然而唇舌之間含着的、仿佛厲冰薄刃般的話語,一時間也似乎叫人沒有那麼難受了。他略略收拾了心緒,将它們就像捺蟲子一樣捺死在地下:“要來這方山之上鎮守死靈是你自己的主意,當時也無人逼迫你。便是撇開了我娘親的事兒不談,你難不成還不曉得,這方山地底下連的是什麼麼?”
“三山之脈,萬木之源。”提赤的聲音裡有一絲抖,然而卻又奇異地鎮靜下來,一抹紅光從他漆黑的眼孔裡跳躍過去,他咧開一個不怎麼好看的笑:“主上,提赤所作所為自己知曉,卻也,從無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