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間便有一股極強烈的心思,想着我虞子辰可就已經是這樣了,先前确實是對你上過些心,然而現在我疲了,撂擔子不幹了。你這家夥能惹上的事又是妖又是鬼又是人的,誰能消受得起,你且自尋着下一個冤家去罷!
然而卻也隻是想想——一個假的想法,就如同那些飼養着一隻頑皮狸奴的主人,嘴邊時常挂着“壞貓”、“明日便将你送了人”,卻又究竟能有哪一次是真将它給丢棄了去?
他又怎會真對這人放寬了所有心思,從此大路朝天各走一方?
想來他意識到這事兒的時間已經太晚,既是不舍,也是不敢。
虞子辰歎了口氣,睜了雙眼,眼下裡還有些更重要的事兒是須得他來思索的。
這白草院昨夜裡有這般混亂的麼?至少他跟着提赤出門的時候并不曾有。并且就是敞着門戶給風雨吹襲了整整一夜,那家具畢竟都是些硬木件兒,總也不該被摧殘成這麼個殘破的可憐樣。況且在外有林柯落下的罩子護着,屋裡邊還待着個蘇展,那小子外厲内荏的,心地倒也算得上是良善,想來應當也曾尋着法子來護持着這房屋無損才對。
況且若聽周娘子言語,這小院在今日早晨時候也還隻是在地面上被掀了個坑,并不見有這樣被誇張折騰過的什麼痕迹;那房裡更是桌案安好無損,甚至于是還能用來正常放置早飯的,更不該是兩人現在所面臨着的這般模樣,若不然周娘子便不該是勸着他們換個房住,而該是索性将兩人衣衫物品之類一并收拾了,尋着個妥帖新屋便先自安置得妥當了去。
他想着這事,便轉了頭去看林柯:“你昨日在這處落了個鐘罩似的東西,那事物是能維持幾多時候的?”
林柯順着姿态瞧他神色,似乎并不是要算賬的意思,稍一思索:“約摸該是到今日卯時,若非是提赤的意外,我原先是預備着在那個時候下山回來的。”
“卯時......至現在少說也有五六個時辰了。”
虞子辰便将自己疑慮同這人盡數說了,話畢兩人對視一眼,便又同時噤了聲。
便是五個時辰,那也已過去太多時間了,天曉得中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是否竄進來了個什麼模樣的人。
其實虞子辰是有些想法的,他在過去數年之中,事實上也算是能經常見着這般個狼狽場景。然而側頭看一看林柯,一時間卻拿不準這話是該說的好還是不該說的好。
那時他身上帶着有把血月刀,隻這麼一個信息,便都足以叫人懷璧其罪。他畢竟頂着個霜台餘孽的臭名聲,觊觎妖刀的家夥大多是糾着一群“正道中人”,大街上邊光明正大地動手來搶;卻也畢竟有些膽色不足的,做不成正道君子,便隻得換着個梁上的來當當。
于是他有時經逢了客棧歇腳,隻下正廳打半壺酒的功夫,都要有些小蟊賊子竄着他屋裡來,翻翻找找那傳說中殺人不見血的血赤妖刀。然而血月自然是為他随身攜帶着,這事兒但凡有些腦子的都能想得清楚。那賊人搜尋不着,便往往隻得将那房中陳設打砸一番,權當出氣;并且技藝愈是不精的,那打砸便也愈是徹底,往往鬧騰得他要給客棧老闆賠上相當不小的一筆數。
如今卻在山裡被林柯好水好食地養了許久,想必便将他也給養得單純了些,而今再度碰上這麼個熟悉場景,倒是叫他覺着有些久違了。
血月刀......唉,血月刀。
估摸着與林柯那把刀就是同一把。但他是曉得這人的,從來無有私自去奪着他人财物的心思,他既然拿着這刀,便必定是有個叫人無法反駁的理由。
然而他又應當如何同他提起這事兒呢?
總不能拿“我有一把和這個很肖似的刀,它曾經如何如何”這般的一句話來提起話頭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