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迷惑的地處一霎時豁然開通,譬如他先前疑惑的,骊椿是如何闖入至青界裡,而身上那股時隐時現的氣息又是個什麼來頭。他先前不過是忖着,虞子辰相比與某位青君過從甚密,日子一長那周身自然免不得便要沾染些氣澤——卻從未曾考慮着對方氣息過分強盛的可能,畢竟将芷蘭置着人屋裡過上一月、與将人擱着椒房裡邊熏蒸個三十日,那效用如何差異自是不必提。
偏偏骊椿這家夥還心大得很,想來也納罕自己給他的竟是個什麼玩意兒,蓬松綿軟的,莫不是送了人一床上好的褥被?于是略有不耐地撥開旁邊青皇探來腦袋,貫注了精神隻顧盯着自個兒瞧。卻隻可憐着他熙揚:不過小小的一個兒露君,哪擔得起這青君們的皇在怨念底下無意間釋出的壓力?
……他全然喪失着掙紮能力,心如死灰地聽自己預備附身的楊花,被四個絨毛細密的小爪子壓作薄薄的一攤兒餅。又任由這莫名吃起醋來的獸物使着小性子,趁了骊椿的不着意,團兒團兒,将自己一點不着痕迹地都蹬到地下。
及至人族的眼光轉過來,這靈獸便作出一副乖覺無辜的情态,四枚爪墊軟軟地将花瓣踩了踩,翻轉了遞上人手心,絲毫不見方才那副使壞的情态。
可憐的露君隻怕自己吃了些什麼可疑的菌菇,或是被施與了些邏輯詭怪的幻術:不過簡簡單單一個移形的法術,青皇總不至于分毫不能辨認——他是曉得的罷?
分明已然辨認出來,卻幼稚着偏生裝作不曉得也不死承認:他們尊崇着要上天去的皇在背後竟然這般個性子、果真不是自己想錯?
露君腦袋都要被這小獸爪子踐踏成餡兒了,也始終不曾想明白。這,這這,這按理來說不應當哪......
而後邊這客棧的小二送着燈盞來、無心插柳卻也算是引開了虞子辰,于他而言便是至至幸運之事了。然而這青皇在跟着人出門前,仗着匿身于小獸之中便再不多遮掩性情,甚至還要回頭來将他狠瞪一眼,那眼光幾乎是徑直從魂靈上刮過去,叫這可憐的露君禁不住瑟縮并且顫抖起來。
熙揚:“……”
他将魂靈的觸角又在收了收,盡力将自己展示成安全無害的一小團:熙揚不過一團講不得話的楊花瓣,安靜柔軟無毒害,不能做什麼壞事的。
自、自然,也不會将此事同骊椿提起半個字!
青皇附身着的小獸,于是很滿意地一點頭。而随了他這動作,露君身上施加着壓力一時間被撤去大半,以緻後者在某個瞬時,甚至要覺着自己身輕似燕:反映着楊花瓣兒堆裡,便是撲棱棱濺起零星幾枚細小白瓣,又飄飄悠悠地晃落在地下。
少年露君的魂靈呆愣愣坐着原地裡,稍微緩過陣氣力了,便迅疾着聚攏起楊花構築的形體。他的動作顯然地含着許多心急,以緻這屋裡竟掀起一陣落雪般的小旋風,甚至将某些化形時候盈餘的花瓣都卷至他鼻翼尖,惹出來一連串兒的噴嚏。
他卻都來不及對此多加在意,一種詭異而強大的沖動攫住了他:他該去尋找骊椿的,他該去尋找骊椿哪!骊椿是壞家夥這事兒不假,然而他可憐無依的一個人族,被丢在青界這麼個于他而言危機四伏的去處,身周竟還随了一位目的未明的青皇——也不知他對此事知曉或不知曉!
熙揚既對這人族骊椿還算有些喜歡,那為着他安危着想,便是必要尋着他的。雖說身作為水楊花的青君,他的嗅覺不見得有如何利害,熙揚忖着,但誰料恰巧便有長于此道之人可供他驅策哪?
熙揚打定了主意,不過揚一揚手,便有枝桠纖細而花盞垂墜的水楊花憑空出現于掌中,雪發的少年露君沉郁了聲線,一雙白瞳好似驟雪過後沉澱着一夜的山原:
“……召楊侍來。”
青皇想來都是耐性極好的生靈。
虞子辰再次笃定自己的想法。
他已在院兒裡徘徊過去三五圈,仍覺着百無聊賴,便繞着屋裡去玩賞那多寶閣:一座流香如沉水的博山爐,一隻靠近了便要吐毒汁的石蟾蜍,諸如此類千奇百怪的玩意兒,無一個似是會被林柯收藏的模樣。隻是自己已将可折騰的都折騰過了一回,這人卻依然維持着初始時候的端整姿态,一路靜坐至現下來,實在叫虞子辰很有些抓耳撓腮。
林柯言語之中的要事想必不是假,卻竟需着青皇處理得這般漫長麼?虞子辰經着一日的折騰早有些疲累,此時撐着着困意盯着人瞧,竟覺自己不像是等人、卻是在熬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