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蓮伽涵叫這回答兜頭撞得怔一怔，好似從未料到這識穿理由竟會如此直白。他提了眼角對林柯方向掠一眼，收來那人兩道無波無言的眼神，以及一個過分輕微的挑眉——禁不住噗嗤地一聲笑出來，瞧着便更像是個被嬌養長大、而未知人間疾苦的小少年了。

“這可真是無從反駁啦。”納蓮伽涵噘噘嘴，這頗有些稚氣的動作放着他身上，卻也并不顯有多違和，畢竟是位一扭頭便要與人告狀的主兒，不曉得内情的怕要以為他遭了天大的委屈，“林柯，你瞧瞧他，他不好玩兒。”

“骊椿不許玩兒，”林柯那顯然是種教導小孩兒的口吻，“骊椿是很重要的人。”

然這扮角兒般的遊戲，納蓮伽涵自己做來便自然得很，但換着林柯正直了語氣同人講，便叫虞子辰怎麼瞧怎麼都想笑。

“好罷。”這納蓮的司魂得不到預料的支持，帶了沮喪地耷拉眼角。但他這人形生得似個無憂無慮的少年，那情緒便也顯得單薄而多變，不過一陣子便丢去那點兒微小的低落，拿手指糾纏自己發尾——那漆黑顔色的頭發絲教他拽落一兩根，一見着風便化作與他瞳子一般顔色的淡藍琉璃花瓣，每一朵都将近小臂長，姿态圓潤而豐盈，好似隻要将那表面一戳破，便會有甘洌汁水四散飛濺。

這孩子将三朵花瓣一人一枚地分了，入手隻覺涼浸浸好似捧了一盤兒冰鑒，且竟是個不同于外表的硬質形狀，敲擊時如鳴玉石聲。虞子辰暗自掂了掂，竟還頗有些重量，隻想倘若這青君的發絲都由花瓣變成，也不知累加起來究竟有多少沉重。

“但骊椿是人族，人族不歸我管喔。”納蓮伽涵歪頭啃了口花瓣，那堅如金鐵的物質在他齒下隻似脆生多汁的瓜瓤——而忽然毫無預兆地出聲道。花汁将他上下兩片口唇都浸染得濕淋，而泛起一層微帶詭異的光澤，“林柯你若打定了這主意，我過後是半點兒也幫不上你了。”

虞子辰摸不準這兩人打的是什麼啞謎，隻見着林柯面上浮起一層略帶了複雜的神色，似是要說些什麼話，卻最終不過搖一搖頭，捋了把這少年人與他如出一轍的長發，“這事兒可不許你插手管——好了，且說說、在此地候着我是為作何哪？”

“哈！”納蓮伽涵将雙掌一拍，“是楸哥哥要我給你送個人來。”

随了他說話間，一朵重瓣水蓮憑空出現于地下；納蓮不過擡擡手，那冰玉樣花瓣便順從地釋放開，展露出其中包裹的、虞子辰并不陌生的一具——三具人體。

“是個膽大又聰明的露君呢，不過第一回潛入來，便識得這蕤殿底下的河道了。”納蓮面上顯出種拆解禮品的愉悅神态，揮手叫那蓮芯裡騰起的水霧将三人擺作直立姿态，“隻是也太過無禮了些，怎麼就偏生挑着我與楸哥哥沐浴時候硬闖進來哪？不曉得他們司魂天生體弱、一旦受着驚吓便要瘋病發作麼？”

林柯瞧着那被捉捕的三人，神情也顯着些凝重來，再聽納蓮這麼番半真不假的抱怨話，索性簡明扼要打斷了他：“你且直說。”

納蓮伽涵挑了一邊眼眉，仿佛便得了免死金牌，嘴下果然半點兒再不客氣：“有奸人洩露了蕤殿水道，我不知是誰。但——”這姿态全然不似是個舞勺之年的孩子，淩厲而準确地一擡手，正正是指向虞子辰。

“這露君身上，分明沾染了這人族的氣息。”

“……那上邊也一樣沾了我氣澤。”林柯不着痕迹地邁出一步，極自然地将那根無禮的爪子摁下去，“這露君是一路追循着骊椿至此，又與我打過個照面——你将他放出來，我與他談談。”

納蓮伽涵便應允一聲，竟也不與人鬧脾氣，隻是狀似慵懶地擡了擡眼眸。便見那邊站立卻似熟睡之中的人體，受了牽引一般緩慢着揚起頭，上下眼睫分開來，卻再分不清何處是什麼瞳孔眼白：琉璃質地的淺藍顔色上下充斥滿溢，叫人單是瞧着便要不自覺地汗毛乍立。

“嗯……”這司魂的眼瞳也是淺淡的藍，仿佛散了焦般不知究竟要落在何處。然而看那面上專注神情卻也不似作假，他垂落了眉梢靜靜思忖，如同在某個常人不可見之處、緩慢翻動着書頁閱讀，“露君，水楊花，喚作熙揚……啊，慢待，”

少年人有些意外地歪了歪頭，眼瞳裡神情可稱得上無辜與天真：

“你已經死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