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安梨沿着桌邊一路搜查，在桌腿和地面間的縫隙裡發現了一粒塗有特殊塗料的玻璃碎渣，有些眼熟，但不足以辨别出它的出處。

食指與拇指拾起這顆褐色的玻璃碎渣，任其在指尖來回摩挲。

玻璃制品……在這座調教所的高危區裡，歸安梨能想到的東西有很多，但能當作左右人的籌碼的，大概率隻有那個了吧。藥。

說起來，電梯口旁邊的回收箱内，幾乎是所有藥劑針管的歸處。

歸安梨來到回收箱跟前，毫不猶豫打開了蓋子，一股再熟悉不過的氣味順着空氣飄進鼻尖，最上層鋪着五支破損程度不同的針管，那是昨天在禁閉室被馬修砸碎的緻痛藥注射器。

與此同時，在角落不太起眼的位置，一隻褐色注射器被人為地用各種其他垃圾均勻埋住。歸安梨挑挑揀揀将其取出，活塞柄尾端有明顯被磕碎的裂痕，而那一粒的大小正好能填上柄尾所缺失的空白。

事已至此，歸安梨已經完全明白了。

莉莉安頻繁往辦公室去是因為這支藥，而賜予莉莉安這隻藥的山姆也趁機從中行他所好之事。不過這隻藥不屬于山姆，就像所有的緻痛藥都來自這所調教所一樣。也是自己無意間打斷了他們，才讓莉莉安抓住了機會拿走了藥。

歸安梨拍拍手，将針管扔回原處。

“莉莉安在嗎？”

整個寝室的人還在午休，突如其來的連續的敲門聲就像是一柄大錘子，将所有人的美夢砸了個破碎。

“誰啊，他媽的别敲了，煩不煩啊。”

“莉莉安，找你的，快點去，讓她閉嘴。”

莉莉安渾渾噩噩起床，調整好自己的心情後臉上重新挂起了溫和的微笑。拉開房門，外面是上午她找過的阿梨。

“方便去禁閉室聊聊嗎？”歸安梨淡淡一笑。

“如果是想來聽取我的建議，那麼我能告訴你的是，一個好的休息才能換來一個好的表現。”

歸安梨自然聽懂了她的意思，但可惜，此番找她并不是想獲得被客人相中的經驗。

“想在這裡聊嗎？也可以，不過我覺得去禁閉室會更方便。”說着，她攤開掌心，一顆小石子大小的褐色玻璃安靜地躺在那裡。

“什麼意思？”莉莉安不明所以。

“電梯旁、回收箱……”

莉莉安臉色一變，嘴上依舊咬死不承認：“我不太明白你在說什麼。”

“不太明白嗎？”莉莉安的反應更加證實了歸安梨的猜測，她頓了頓繼續道：“我以為你知道的。看來得找其他知道的人問清我想知道的東西了，能給我推薦幾個你覺得可以的人選嗎，或者我一個一個問？從誰開始問比較好？馬修？山姆……”

寝室門被猛地甩上，莉莉安一把按住歸安梨的嘴：“瘋了，你真是瘋了！”

歸安梨被推得連連後退，任由身體抵上冰涼的牆體，見莉莉安終于冷靜下來才眨眨眼，示意她的安全性。

“現在願意去禁閉室了嗎？”歸安梨把莉莉安的手拿開，依舊是那副淡然而有禮的笑容。

熟悉的禁閉室，熟悉的幽暗。

“說吧，你想知道什麼。”莉莉安開始後悔當初自己愚蠢的報恩了。

要是早知道這給叫阿梨的是這麼難纏的角色，從一開始就不該跟她說太多。

“第一，那個藥的作用。第二，它和拍賣會的關系。”

莉莉安無奈歎一聲氣：“真相是什麼有那麼重要嗎？我說過了，你不會想走我的路，所有人都不會。”

“很重要。隻有對比過後我才能做出自己真正想要的選擇。”歸安梨的話語中是前所未有的鄭重。比起當一隻随波逐流的烏龜，她更願意成為一隻視野開闊的蜉蝣。

“哼。”莉莉安冷哼一聲，似是不屑，又似唏噓。

那支褐色的注射器裡裝的是緻幻劑，能讓人在意識最為薄弱的時候接受并執行外界的指令。至于原理，很簡單，讓藥物的成瘾性與命令建立關聯，從而通過執行命令來實現暫時的瘾性滿足。

但這種藥有一個緻命的弊端——如若希望緻幻劑的接受者執行更多命令，就不得不進行多次注射以達到預期效果，結果就是，注射的次數越多，命令所帶來的滿足感相較于藥物則會大大降低——換而言之，藥物的長期使用者，對藥物的渴望将遠超對命令的渴望，為了滿足瘾欲，常常有人私自增加藥物的使用頻率，屆時會引發心髒衰竭，暴斃而亡。

“如你所見，如今的我已經對藥物産生了依賴性。無論我去到那裡，我終究都會回到這裡，拿走我的那份藥。這是他們用來調教不聽話的奴隸的慣用手段。”

“但你的運氣很好。”

說着，歸安梨竟從她的語氣裡聽出了絲絲羨慕。“原本今天你就該接受緻幻劑的注射，而很巧的是，今天是拍賣會的日子，你的注射将被順理成章地推遲到明天。一旦你在今晚被買走，你的擁有權将直接從調教所轉交到買家手上，這樣一來，你将成功避開被調教所束縛一生的命運。”

“可如果被退貨呢？命運并沒有被避開，它會照樣來臨。”

莉莉安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退貨需要正當理由，以及支付比售價更昂貴的違約金，隻要你聽話，沒有哪個客人能随意把你退掉。當然，除非你非要作死把自己送回來。”

“可你已經被退回來四次了。”雖然時常聽聞莉莉安對她各任主人的吐槽，但歸安梨并不相信被退貨是她自己作的。

一個被拴在厭惡之地的人，面對境遇相似的陌生人，都想讓對方飛到更遠的地方去，更何況面對自己。

那些吐槽，與其說是為了展現出絕對的自信與驕傲，不如說是用那種漫不經心來保護自己柔弱的一面。

“那是........我不夠好，我還不夠好，我還沒做到最好！僅此而已！”莉莉安背過身去，幾乎是叫憤怒地喊出這句。

是嗎？

歸安梨看着她的眼睛充滿悲哀。

“你知道我是為什麼來這裡嗎？”歸安梨淡淡道。

因為某個完全不相識的陌生人。或許是因為那人心理不平衡，或許那人本就陰暗，就連“自己和他上輩子有仇”這種理由歸安梨都想到過。可無法改變的事實是，他們是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以及，那人或許自己斷送了自己唯一的自由之路。

但這就是人性。

光是聽完莉莉安的話，歸安梨就能想到好幾個退貨的理由：新鮮感玩膩了、救世主當膩了、或者單純惡心下一個買家什麼的。

“無論如何，我很感謝你告訴我的一切。”歸安梨拍拍莉莉安的肩膀，“雖然我現在沒什麼錢，但如果有離開這裡的那天，歡迎你随時找我請客吃甜品。畢竟甜食是讓人變開心的秘籍。”

莉莉安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這個人，這種時候說這些話是想幹什麼？讓她難堪再順勢嘲諷一波嗎？多虧了自己“好心的”提醒，給了她反過來諷刺自己的機會。

真是令人作嘔的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