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界并無白天黑夜之分。
和黎落一起看完園子賞完花後,紹景言又主動提議,帶她去歸栖城街上逛逛。
黎落求之不得,欣然同意。
身後一直不遠不近墜着個身影,目光跟冰刀子一樣在兩人後背上刮,黎落不是沒有發現。
但她一門心思想要探聽無量冥海的消息,隻能暫時委屈一下段遲意。
紹景言從攤位上拿起一根發钗,往黎落頭上比劃:
“落兒姑娘,這個襯你。”
背後的眼刀子驟然變冷。
黎落急忙将他手從自己頭上拉下來:
“紹公子不必為我破費,我不喜歡這些身外之物。”
紹景言訝然:
“怪不得落兒姑娘頭上如此素淨,原來是更看重内在。”
黎落不好意思一笑。
雖說紹景言别有用心,但舌燦蓮花,總能誇得人心花怒放。
段遲意冷眼看着紹景言拿着簪子在黎落頭上比了比,随後不知說了什麼,黎落便笑得跟朵花一樣。
那兩人走開後,他站到了首飾鋪子旁,店家喜氣洋洋地同他推銷:
“公子來看首飾啊,是送給自家娘子嗎?哎呀公子真是癡心人,愛情至死不渝,真叫鬼羨慕啊……”
段遲意看了看鋪位上的首飾,準确找到了紹景言方才摸過的那一根簪子。
店家忙不疊道:
“公子好眼光!方才剛過去一對兒小情侶,也是一眼就看上這簪子了呢!”
“情侶?”
段遲意神色冷了幾分:
“你怎知他們是情侶?”
店家一臉“你不懂”的表情,擺了下手:
“郎才女貌,那位公子哄得那位姑娘眉開眼笑的,一看就有戲!”
說着,這鬼自得地晃了晃頭:
“啧,哪裡瞞得我這雙眼哦,就算現在不是,很快也會是了……”
段遲意神色不快,恨恨将簪子放了回去。
忍了又忍,他還是覺得生氣。
明明儲物袋裡還裝着黎落的發飾,若是她需要,來尋他便是,竟然和那個别有用心的鬼有說有笑……
什麼破簪子,不及雲蒼閣中的半點漂亮。
仍覺不甘心,他又撿起那根簪子,目光像是要在簪身上盯出一個洞。
店家看了半天,尋摸出點意思。
她敲了敲桌邊,放低聲音:
“唉,我說公子,你是不是認識前頭那倆人啊?”
她下巴朝前頭的攤位伸了伸,示意段遲意看向那邊。
黎落和紹景言正站在一口鐵鍋前,看老闆炸丸子。
煙氣蒸騰的,竟真有幾分尋常夫妻相攜出遊之感。
段遲意被自己這個念頭惡心到,心裡的酸水不受控制地往外冒。
又聽見面前店家說:
“啧,你怎麼不早說,那位姑娘還給你留了東西呢。”
說着,她從攤位後頭掏出一塊色澤瑩潤的石頭墜子。
段遲意的目光落在墜子上。
圖案是觀音,卻與尋常端坐蓮花台的觀音不同,左腳踩在蓮花上,右腿曲蹲,竟是一副自在姿态。
這店家見他對圖案感興趣,忍不住多說了幾句:
“此物原是我生前偶然所得,不是什麼貴重東西,但上面的自在觀音,卻是十分稀罕。”
見段遲意不虞的神色有所松動,她笑了笑,朝身後躺椅上一靠,道:
“人生一世,難有自在,便是觀音大士,高居蓮台觀蒼生之景,亦在蒼生之中。世人見我這石墜,常道離經叛道,有違佛法。”
說着,她問段遲意:
“公子覺得呢?”
段遲意垂眸道:
“觀世界形能自在無礙,對苦惱衆生能自在拔苦與樂。自在觀音,有大智慧。”
這店家于是樂了:
“什麼礙不礙的,繞口得很,大娘我聽不懂。”
但她仍很高興的樣子,擺手道:
“不過你同那位姑娘倒是很像。她将這墜子買下來、叫我給你時,也說了句話。”
段遲意擡眸,看向不遠處攤位旁的黎落。
她似有所感,也恰好轉頭看向他。
見他手上拿着石墜,便知道他已經發現了自己留給他的驚喜,于是揚起臉,沖他緩慢又堅定地眨了兩下眼睛,很是開心的模樣。
“她說祝你,無拘無束,安樂自在。”
段遲意将刻着自在觀音的石墜握在掌心,忍不住跟着黎落笑了起來。
什麼怪表情啊……
隻有貓,才會在表達喜歡的時候,慢慢對着人眨眼睛。
*
黎落見段遲意笑了,這才放心轉回頭。
紹景言拿着一袋糖油果子,保養得當的雙手很是小心地捏着紙袋邊緣,生怕被油污髒了手。
但他的語氣依然貼心溫和:
“落兒姑娘,雖說很想帶你嘗嘗鬼界的食物,但到底陰氣太重,于你壽數無益。”
他倒實誠。
黎落的目光從糖油果子上掃過,點點頭:
“沒關系的,正好我不喜歡吃這些油膩的。”
紹景言于是滿意,他将紙袋子放下,帶着黎落朝前走去。
兩人剛一走開,段遲意便站到了炸丸子的攤位前。
他身形俊逸,面如冠玉,站在煙熏火燎的鐵鍋面前,十分格格不入。
“怎麼炸?”
他開口,卻是虛心求教。
炸丸子的老闆詫異地掀起眼皮,見他拿起了紹景言随手放在一邊的紙袋,裡面的糖油果子還冒着熱氣,芝麻和油香一齊沖了出來。
老闆耷拉下眼皮,撥拉了一圈鍋裡的油,見段遲意還站在這裡,于是極不情願地将原料和做法念了一遍:
“白糖、糯米粉、溫水、白芝麻……”
說完,看見段遲意還在認真聽,老闆忍不住道:
“可别怪我沒提醒你,這東西不好做,稍不留神就甜膩得很,費力不讨好……”
他嘟嘟囔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