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遲意此刻的質問句句都戳在她心窩上,理智上她該辯解些什麼糊弄過去,但他的目光卻讓她心亂如麻,隻說了一個字便張不開口。
段遲意等了半晌,也沒能等到她的回答。
他心中失望透頂,垂眸看向地面上斑駁的樹影,語帶疲憊:
“罷了,你回去吧。”
他轉身,消失在黎落面前。
黎落隻好垂着頭,悶悶不樂地轉過身去,朝穗穗跟前走。
穗穗忍不住問她:
“閣主,您和副閣主吵架了嗎?”
黎落:“呃……”
她有點苦惱,還有點心虛:
“其實我沒想和他吵架,但是他好像挺生氣的。”
穗穗回頭看了一眼,身後早已沒了段遲意的身影。
看樣子,這個讨人厭的副閣主應該不會再回來了。
她心情大好,淺金色的眸子閃着光,安慰黎落:
“我早就知道他不是什麼好人,走了正好,閣主不必為他難過。”
黎落神思不屬地“哦”了一聲。
她想說點什麼轉移黎落的注意力,于是問道:
“閣主這次在極樂樓買了什麼好玩的東西?錢花完了嗎?”
黎落心不在焉:
“挺多的,買了株靈草,煙錦紗,我還順便鬥了兕獸,撿了骨傘……”
說着,她忽然想起來東西全在段遲意那裡,自己手裡隻有個惹了他生氣的鲛珠。
穗穗:“……”
好在她是礦脈,副閣主卷錢逃跑這事,還不足以動搖雲蒼閣的根基。
*
仙門。
祥雲缭繞,霧氣環山。
靈力最為充沛之地,草木繁盛,仙鶴懸鳴。
在主峰之後,卻坐落着一塊山峰般巍峨的寒冰。
其冷意森然,雲霧觸之成冰,融入其中,直達天際。
寒冰周圍自然沒有靈植生長,連人影也無。
段遲意在寒冰前頭站了片刻,才聽得師尊傳喚。
他收回思緒,邁步上前,于一封閉洞府前行禮:
“參見師尊。”
靜默片刻後,裡面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
“你追查魔魂日久,可有進展?”
段遲意垂眸,容顔掩于面具之下,神色不變:
“魔魂狡猾,弟子無能,未能将其擒獲,煩請師尊降罪。”
尚在閉關的成胥道君對此未置可否,隻道:
“滄宿心思深沉,魔魂雖無獨立神志,卻也承其習性,你出寒冰不過七年,暫時落敗也是正常。”
段遲意拱手:
“多謝師尊。”
成胥道君又提起了另一樁事:
“蔣思源前日來報,說在極樂樓得你相助。”
段遲意道:
“弟子一路追魔魂而去,偶遇骨傘現世,但未能将其取回。”
連續兩樁事都沒辦成,成胥道君已心有不悅。
但珩亦是當下唯一能使用破妄劍的弟子,魔尊滄宿複活在即,仙門還有用得上他的地方。
于是成胥隻好道:
“此事暫且作罷。尚有一事十分緊急。”
“當年滄宿戰敗,魔魂碎裂,魔身落于極淵之中,混沌之力亦不知所蹤。”
“這些年來,混沌之力的歸屬,一直是仙門心頭大患。”
段遲意悉心聽教。
“魔魂與骨傘相繼現世,極淵亦是躁動頻頻。為師隻怕滄宿那魔頭賊心不死,又将重回世間。”
成胥說罷,揮手,甩出一道仙門靈符:
“魔尊若歸,必先取混沌之力。珩亦,仙門之中,唯你可破寒冰,執破妄劍。”
那靈符晃晃悠悠飛到段遲意面前,化作一塊仙門獨有的傳送玉牌。
“極淵若開,你即刻入内一探。若得魔尊蹤迹,殺無赦。若見混沌之力,以此玉牌打開通路,仙門援軍即刻便至。”
段遲意猶豫片刻,沒有立即接過玉牌。
成胥的聲音被靈力傳送而出,帶着威懾壓在他兩肩:
“珩亦吾徒,莫忘舊人魂魄尚在煉獄之中,你受兩百年寒冰之苦,他們亦等了你兩百年。”
段遲意聞言,神色黯淡下去。
是啊,還有故人在等他。
他接過傳送玉牌:
“弟子領命。”
成胥終于露出滿意神态,擺手:
“去吧,莫讓為師與仙門……失望。”
*
直到走出寒冰範圍許久,那股透出骨縫的森冷寒氣才減緩許多。
但空氣仍是冰冷的。
不遠處走來幾個身着青白道袍的弟子,皆是神色闆正,見着戴面具的段遲意後,姿态瞬間變得更加恭敬畏懼。
整個仙門上下皆十分安靜。
極淵動蕩的消息傳出後,弟子修行更加刻苦勤勉,以備來日之戰。
段遲意卻覺得有些疲憊。
不知怎的,他忽然又想到了黎落。
雲蒼閣隻有三個人,但每天都十分熱鬧,總能折騰出三十個人的架勢。
他日日打理庶務、規整庫房、描繪符咒,偶爾處理幾個闖門的妖鬼之流,時不時還要陪熬夜不睡的閣主夜聊,如今回憶起來,竟覺得十分充實。
隻是一想到那天黎落被他質問後怏怏的神色,段遲意的心就跟着軟了下來。
雖然她……
但他是否真的說的太重了?
段遲意下意識抿唇。
恍惚間,又覺得那柔軟香甜的觸感仍在似的。
某個瞬間,他心中一驚,下意識朝旁看去,這才發覺自己雖在仙門中,但戴着面具,無人可見他此刻神色。
段遲意的心于是又飄到了雲蒼閣,飄到了黎落身上。
罷了,在極樂樓買的東西尚在他這邊,不若尋個機會送回去,也免得那個礦脈罵他“卷錢逃跑”。
更重要的是……
他垂眸,捏了捏手中的“自在菩薩”石墜。
不知他離開的這幾日,黎落會在幹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