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她甯可力竭瀕死,也要強行催動成胥道君的劍符,将黎落這魔頭徹底斬殺于今日!
道君劍符上含其一道劍意,本是多年前為戰魔尊,成胥道君特意留給杜孟的。
便是對上魔尊,持符者也能争得一絲生機。
遑論一個黎落!
混沌之力察覺到殺意,遇強則強,迸發的一瞬間,幾乎将黎落這具人族的身體撐爆。
若非還有魔魂拉扯着,她隻怕立時便要五髒炸裂而死了。
黎落艱難喘息。
她眼底浮現戾氣,濃重黑氣自她周身散出,不管不顧朝着半空那道劍影撞去——
突然,四面氣息一涼,如冬雪初至,朝她壓下的劍影停在半空。
一柄雪色長劍劃開雨幕,堅定地、毫無退意地抵住了那道劍影。
劍意對沖的瞬間,修為與靈力如水波紋般驟然散開,碰撞出一圈極強的沖擊力,無數草木連根拔起,又被劍氣掃過,與半空中被削成兩段,落回地面。
杜孟亦被這道氣息打飛出去。
霜寒之氣彌漫,劍與劍相撞,寒意将雨水凝成冰雪,樸樸簌簌落了下去,瞬間便将此處鋪了一層素白。
鼻尖落上了雪花,眨眼便消解成水。
道君劍意一擊即散,混沌之力也自行消退。
黎落緩過氣來,仍覺髒腑火辣辣得疼,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恍惚擡頭,面前不知何時多了一道修竹般的清隽身影。
珩亦側身擋在她身前,烏發高束,身姿挺拔,面具遮掩,隻露出線條流暢的下颌。
破妄劍嗡鳴不休,不單是因為擋了道君劍意,更是因為方才那一瞬間,黎落的魔氣環在它周圍,激起了這把除魔之劍的戰意。
霜雪落在劍上,持劍的手卻比雪色還要蒼白。
“珩亦?”
杜孟見着來人,先是驚訝,随即成了質問:
“你膽敢與魔族為伍?背叛仙門?!”
段遲意壓下心口血氣,無視杜孟。
他回頭看向黎落,想問她一句“可有受傷”,又怕自己語氣太過關切,露了破綻。
方才他察覺到危險,不得不用破妄劍救人,自然不能用段遲意的臉出現。
但見黎落此刻臉色蒼白,頸部青紅筋脈交錯浮現,落在白皙的皮膚上,觸目驚心。
加上方才助他扛了道君劍意的魔氣,段遲意明知道她内傷頗重,卻因着“珩亦”的身份,不能立馬替她療傷。
他心急如焚,想要迅速離開,換個身份再來。
但隻一動,便察覺到因強接道君劍意帶來的經脈錯亂。
段遲意不得不站定,運轉功法,穩定氣息。
杜孟見他不語,冷笑一聲,隻道成胥道君和仙門全都瞎了眼,叫珩亦這個叛徒蒙蔽了這麼些年。
當初合該叫她入寒冰!
她如何不比這個叛徒強?!
與魔為伍,全都該死!
便是她今日殺了珩亦,道君也得感激她,替仙門、替三界除害!
她拾起落在一邊的劍,趁段遲意調息之時,猛得朝兩人方向攻來。
黎落忽然站了起來。
她擦了擦臉上的雨水,拔出那把一直被她護在懷裡、準備送給段遲意的劍。
體力不支,内傷嚴重,手腕連同劍身都在顫抖。
但她眉眼間一片冷意,右手發抖,便用左手握着右手腕借力,提劍迎向杜孟。
魔氣和混沌之力迸發,與杜孟劍招相撞,攀附而上,瞬間扼住她的喉嚨。
杜孟面露驚恐,已知輕敵,卻被黎落毫不猶豫地一劍刺穿心髒。
黎落雙目冰冷,看着倒在地上的杜孟,魔氣不散。
先前一時猶豫,她險些不明不白喪命于此。
如今僥幸存活,合該及時清醒過來,修正錯誤。
什麼仙什麼魔,她既然想活,那與她為敵要她性命者,就必須死!
黎落轉頭,與段遲意對視。
這是第二次被珩亦撞見她殺人了,這回殺的還是他們仙門的人。
段遲意的表情隐藏在仙門面具下,叫人猜不透他此刻的想法。
“你可以殺我報仇。”
黎落說。
段遲意沒說話。
黎落繼續道:
“仙門斬妖除魔,是為正義,我為邪魔,天生與修士勢不兩立,我不欠你們的。”
她劍指珩亦:
“我甯死不悔。”
段遲意身形微動,袖口輕輕搖晃。
黎落覺得他一定是來殺自己了。
混沌之力上湧,尚未修補好的髒腑再一次受到沖擊,連同手背上的筋脈也一齊突出。
她嘴角溢出鮮血,卻毫無退意,一雙眼睛冷冷看着他,雙瞳泛着不詳的濃黑。
但預期中的攻擊并沒有出現。
面前劍修仍站在原地,黎落卻感覺自己濕漉漉的衣服瞬間變得幹爽。
他隻是替她烘幹了被雨水打濕的衣服和頭發。
語氣似是無奈,卻并無多少責備:
“仙門不代表正義。”
你也不是邪魔。
他在心裡補充了一句。
黎落怔住。
她好像一時不能理解他的話,疑惑的目光從珩亦臉上的面具移到他手裡的破妄劍。
然後她又跑神了。
她忽然發現自己的劍縱使被好好護着,還是被道君劍符打出了裂痕。
而破妄劍直面道君劍影,卻依然完好無損。
——她手裡的劍并不是一把足以超過破妄劍的寶劍。
這認知讓黎落挫敗。
她逃也似的離開。
*
等段遲意換了裝束找到她時,她正垂着頭靠在一塊石頭上,氣息混亂,呼吸不穩。
段遲意調整語氣,假裝剛知道消息的樣子:
“黎落,你怎麼樣?可有受傷?”
黎落沒有說話,搖了搖頭,伸手,示意他扶她。
段遲意隻當她不想多說話,彎下身子,觸及到她手的一瞬間,卻摸到了一片冰涼。
她的情況比他預估的還要糟糕。
他動作一變,放棄原本打算,一手攬住她背,一手從她膝下穿過,直接将人打橫抱起。
黎落沒有拒絕。
她疲憊地靠在他懷裡,整個人像是剛從冷水下撈出來一樣,雖然衣服是幹的暖的,但寒意卻從骨子裡往外冒。
段遲意擔憂不已。
事實上,黎落現在根本站不起來。
五髒六腑都好像被人攪和了一遍似的,沒一個在原位,拉扯着疼。
段遲意用靈力探她傷勢時,猝不及防聽見黎落在他耳邊說:
“我想殺了珩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