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熟悉的氣息逐漸靠近,他的眼睛突然一亮,卻又壓制性地微阖起來,隻剩下一片與夜色融合的黑。
直到感覺到那道身影站立在門前,與他愈來愈近。
那黑變得更加濃郁了,無形地跳躍其中的,是呼之欲出的興奮感官。
“叩!”
終于有聲音劃過,打破這沉悶的寂寥。
随之回應地,是緩緩拉開的房門。
半扇被打開的房門,灑進來的月光暴露了那人的影子,令他曝露出馬腳。
他在原地輕嗅,像是試探。
“他也與我一樣敏銳,如同一條長尾巴獵犬。”
不知在原地躊躇了多久,這條長尾巴獵犬才緩慢地從門縫裡擠了進來,舉手投足都小心翼翼地,生怕稍有不慎就跌落叢林的陷阱,變成野獸的美味佳肴。
李燭的眼睛跟着他,呼吸卻自覺地壓制下來,像是努力隐藏自己氣息的不知名野獸。
眼睜睜地,看着那條長尾巴獵犬越走越深,就連尾巴都夾了起來。
再一次來到他的領地,青年人看起來卻絲毫沒有長進。
李燭眯了眯眼睛,睫毛撩動的瞬間,他感受到對方逐漸炸起來的汗毛。
“終于發現我了,虛假的長尾巴狗。”
青年人那雙橙棕色眸子看了過來,在與他對視片刻後,已經徹底失了分寸。
“我、我看門自己開了。”
“所以我想着進來看看,是不是打擾到你睡覺了?”
明明已經慌張害怕到不行,卻還是主動示好地露出自己最薄弱的肚皮來讨好他。
手段,太過高超。
李燭盡量展現得平淡,讓自己占了上風:“來找我有事?”
青年人像是剛被喚醒一樣,連忙道:“我、我在那花莖上看到了血。”
“我想着你是不是……”
李燭沒興趣聽後面的話,他隻知道自己留下的那小小的誘餌,已經将對方騙了過來。
這一次,是他勝了。
李燭那因對方起伏的情緒得到了片刻的安撫,他毛孔跟着舒展了,輕聲喚了喚對方,手勢看起來像是召喚一條随身獵犬。
“過來。”
獵犬的鼻子很靈敏,幾乎是瞬間就發現了更大的誘餌。
他驚呼出聲:“李先生!你的手還在流血!”
于是,青年人已然昏了頭一般,竟然就那麼堂而皇之地主動觸碰他,握住了他的手腕,迫使他露出手掌。
他的眼睛盯着他的手掌,一眨一眨地睫毛,簇簇顫抖的瞳孔。
那眼神像是獵犬伸出的舌尖,在他掌心的傷口上細細地舔舐着、
直到眼眶都有些紅了,睫毛顫動的頻率加快了一些,有什麼情緒似乎被他憋了回去。
李燭有些疑惑地歪了歪腦袋。
那莫名展露又快速收回的情緒是什麼東西……
那人洪亮的聲音打斷了他的疑惑,像是獵犬焦急的吠叫。
“對不起李先生,冒犯了!”
“但我現在必須給你處理傷口,不然我真是不安心。”
他的聲音不知為何那麼急促,他的手有力地抓着他的手腕,火急火燎地開始給處理那誘餌。
李燭下意識錯開視線,餘光卻忍不住被對方吸引。
那樣的表情,那樣的忐忑。
像是在拆除精心布置的陷阱,拆除一顆深埋于地下的地雷。
熟練的手法,快速将那誘餌抹除了。
青年人突然開口道:“在夜晚中更美了。”
李燭不由側目看了他一眼。
“啊……是啊。”
等到青年人處理完一切,像是松了口氣一樣擡起頭來。
“李先生,不知道你是怎麼受得傷……總之你……我還是建議你第二天去醫院看一看,用不用打……”
他的嘴巴依舊喋喋不休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麼沒營養的東西。
李燭故作應答地點了點頭,看向自己那被裹得嚴實的手掌。
“你處理傷口很熟練。”
像是經常觸碰傷口,像是……與我一樣的人。
青年人愣了一下,随之耳根就紅透了。
像是被戳穿的露怯,又像是被共頻的欣喜。
“我隻是經常去動物救助站,幫一些動物處理傷口,所以不知不覺地特别熟練了。”
我知道,作為人,總是要找一些冠冕堂皇的借口的。
李燭:“這樣啊,我還以為你見過不少傷口。”
青年人:“動物的見過不少。”
他似乎是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慌忙道:“那個,我沒有别的意思。”
“我沒有說李先生是動物的意思……”
李燭不假思索道:“不用緊張。”
“人本質上和動物也别無二緻。”
你和我也一樣,都等着将對方的靈魂一口吞下。
兩人的視線互相咬在一起,不肯松懈一絲半點,像是無形地博弈一樣。
氛圍逐漸變得詭異起來。
李燭明顯感覺到對方的呼吸變得急促了,他對動物的呼吸捕捉度高得驚人,稍微有一點偏差都可以發現。
對方一定忐忑不安極了。
竟然連呼吸都這般不堪了。
“撲通!”
“撲通!”
李燭聽見了他的心跳。
那想要逃跑的心跳。
男人的聲音輕輕地,像是安撫:“不舒服?”
青年人回過神來,連忙搖頭嘴硬:“沒、沒有!”
“李先生,時候不早了,我好像有點困了。”
蹩腳的借口。
李燭沒打算現在就把人逼得走投無路,隻是道:“今天謝謝你了——小光。”
一句呢喃般的呼喚。
那雙橙棕色的瞳孔随着顫動擴張彌漫,那心跳更加磅礴,不可忽視了。
“不、不客氣!”
青年人現在的表情太過有趣。
像是被踩住尾巴的哼哼唧唧的可憐長尾獵犬,像是被圈箍在黑暗中的逐漸萎靡的向陽花。
那張臉被逼得紅透了,眼眶閃爍的是什麼……
李燭的心口猛然被觸動了一下,瞳孔的幽黑一下子渙散了,被不知所雲的錯愕覆蓋。
哭了……?
好荒唐的,就這般被他欺負哭了。
下一秒,他的眼神又沉下來。
“不,這隻是一種逃脫的手段而已。”
眼前這個人,是他見過的,最為狡猾的家夥。
待到人走遠了,那扇圈套一般的大門被咔嚓一聲合上了。
屋内的光芒又少了一些,霎時恢複了死寂。
“撲通!”
“撲通!”
不合時宜的,與周圍完全違和的心跳在這一片死寂中跌宕起伏着。
“好吵啊,惡心的家夥。”李燭罵了一聲,想要将腦海中的聲音趕出去。
可直到他感受到心口一簇一簇地抽疼。
“撲通!”
“撲通!”
李燭的手緩緩上移,直到觸摸到自己的胸口。
隔着一層血肉骨血的震動落在他的掌心。
還是疏忽了,竟然在不知不覺中,中了對方的計謀。
“該死的東西,好疼。”
呢喃埋怨的,是心髒,也是手掌。
更是那侵染他靈魂的惡心的家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