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燭那雙眸子盯着他,扼制他那惡心的笑容。
“我……”
似乎,想要再掙紮一下。
李燭沒有打算給他繼續詭辯的機會,他警惕地眯起眼睛,緩緩開口道:“你知道你會而死是一種什麼樣的過程嗎?”
那人的聲音很小,毫無底氣:“不知道……”
這讓李燭想要一寸不離地觀摩對方的神情,于是下意識地靠近了,直到兩人的氣息互相彌漫,苟合。
男人的聲音低沉平淡:“首先,你的肺部會先開始燃燒,求生的本能令你想要吸氣,但卻隻有水肯進入你的身體,湧入你的鼻腔、喉嚨,像是無數根針狠狠刺穿你的氣管……”
那雙眸子黑沉着,倒映出青年人略顯驚恐的神情。
“此時,你下意識地劇烈咳嗽起來,想要将那些紮進你氣管的刺排出體内,但卻隻會讓更多的水灌入你的肺部……等到你的意識開始模糊,耳邊就隻剩下自己瀕臨死亡的劇烈心跳聲——你無法掙紮,身體像是被黏連的血液包裹,越來越沉。可盡管如此,你依舊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在緩緩下沉……直到你再也無力反抗,恐懼會被一種黑暗的平靜吞沒,你的意識像是被撕碎了,逐漸抛棄你。水會将你的肺部完全灌滿——————”
“你将完全清晰地經曆自己的死亡。”
他的感官随着每一個字被放大了,他像是将自己方才的感受完全生硬地植入了對方的體内一樣,完全不給對方細嚼慢咽的機會。
李燭的呼吸逐漸平淡下來,直到他看清對方的表情。
那慘白的臉龐,驚恐的眼睛。
比那日雨夜還要有趣的表情。
吓壞了。
他一定吓壞了。
橙棕色的眼眸紅透了,死死地瞪着他。
不知為何,卻仿佛在男人的心口掐了一下。
“你在害怕?”他問道。
在他吐出這句話的一秒,他能明顯注意到那原本驚恐的眼睛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那是什麼神情。
這神情掐弄着他的情緒,還将對方的淚水驟然送出來。
那滴淚倒映在那黑眸中,令他下意識伸出了手。
淚,滴落在他冰涼的指尖。
流下了餘溫,留下了餘溫。
李燭想要開口,卻被那不斷落下的淚水堵塞。
他的神經也因此緊繃起來。
恍然失措。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直到哭聲響起來,那張重光嚎哭着,大膽地、不管不顧地、帶着一種沖撞地将自己的情緒全部宣洩而出。
李燭不解。
他不明白竟然會有人如此,将自己内心的起伏抛給别人,将自己的情緒吐給别人看。
如同将自己送給他。
于是,男人的臉上第一次松動,露出了錯愕的神情。
鬼使神差,他伸出手去擦對方的淚。
卻隻有無數滾燙從他的指尖擦過,留下的餘溫卻足夠灼燒他貧瘠的心。
還不等他撫平心緒。
張重光突然撲進了他的懷中。
滾燙徹底将他吞沒,從每一寸肌膚表面鑽入他的體内。
那對方的腦袋撞擊着他的腰腹,帶着憤恨,帶着怨念,帶着……委屈。
濃重的情緒和感情。
張揚,熱烈。
擔當不起。
李燭僵持在了原地,任由這些情緒從他的體内穿過,将他包裹。
他擔當不起。
……
直到一場宣洩結束,對方似乎全然将自己掏空了。
隻剩下淡淡地抽泣。
張重光擡起臉,露出那紅腫的眼。
在對上他的神情,李燭的腦海中隻閃過四個字:搖尾乞憐。
這樣的神情。
這樣的蠱惑。
這樣的手段。
虛僞,狡猾,堂皇的家夥。
李燭的心緒被勾起來,那雙黑瞳緩緩向外滲透放大,幾乎是要将這幅光景完全引入心湖,銘記于心。
張重光的聲音因為哭泣而變得沙啞,低聲道:“對、對不起。”
他的聲音還帶着哭腔,小小的,輕輕的。
可惡,又可憐。
李燭緩緩擡起頭,像是安撫一隻長尾巴獵犬一樣,在那腦袋上輕輕拍了一下。
“送你回家。”
……
李燭在這一天,體驗了太多第一次。
不知有沒有在他的心口留下些什麼重創。
他隻是在某一刻明白,自己貧瘠的心湖中,生長出了枝桠,像是一方牢籠。
等待着,那隻金燦燦的鳥兒————不請自入。
吞沒你,吞沒我。
循環、反複、撕裂、融合。
變成我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