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接手續複雜,需要陳竹年簽字确定的文件很多。
陳竹年單膝下跪,半蹲在鶴來面前,用紙巾揩走鶴來的眼淚和嘴角的血迹。
動作輕柔,說話卻好似沒有溫度。
“啊。”陳竹年輕聲說,“隻是讨厭。”
他指尖輕擡鶴來下颌。
“小鳥。”語氣平靜又溫柔,“擡頭。”
等鶴來緩緩仰頭,陳竹年再用消毒棉簽處理鶴來嘴角一點自己咬出來的傷口。
鶴來始終沉默着。
陳竹年起身,被鶴來咬傷的手腕還在流血,自然垂在他身側,血液順着指尖往下滴。
視線停留在鶴來身上,陳竹年眸光晦暗不明。
終端收到很多消息,部分來着交易會所,部分來自郁結,還有部分來自本場拍賣另一位神秘貴賓。
太吵鬧。
陳竹年沒在意,西裝外套搭在他手臂上,原本幹練整潔的白襯衫此刻有些淩亂,他盯着鶴來許久。
說:“五年前你問我的問題,我沒有正面回答。”
鶴來一怔。
擡眼看他。
陳竹年喉結滾動,嗓音染上一點澀。
“當時你說你喜歡我。”
鶴來驟然僵住,眼底閃過一絲慌張。
他很快垂下頭,習慣性咬住下唇,卻不小心碰到傷口,疼得倒吸一口涼氣。
眼淚在眼眶打轉。
隻是因為疼。
不是因為其他。
鶴來不知道自己在解釋什麼,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說話。
“我,以前……那樣的場景下,我随便問的,你别當真……”
他的話語卡了半截。
聽陳住年說:“你問我是不是也喜歡你。”
鶴來就不說了。
紅暈從臉側蔓延到耳朵。
他吸了吸鼻子。
陳竹年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嘴唇輕動,聲調平靜,這句話大抵在他腦海中浮現過無數次,此刻說出來便顯得格外自然。
“我的答案是——”
“我不想知道。”
“我喜歡。”
兩人幾乎同時說。
鶴來看着他。
看着陳竹年的眼眸。
他總是看不懂陳竹年的眼神,人類的眼球顫動,潤在眼底的光澤,那些細微表情,就像飄來的風一樣,稍不注意就從指尖溜走。
此刻陳竹年的眼底像沉着冬日的厚雪,寂靜無言,又帶着雪的純淨。
鶴來甚至有一瞬間聽不見陳竹年說話聲。
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聽到了陳竹年的回答。
遲到五年的回複,遲到五年的告白,不知道能否安慰過去躲在角落獨自流淚的自己。
鶴來覺得人類好奇怪。
當你在最喜歡他的那刻向他表白時,人類卻會将你推開。
當你流着眼淚說我讨厭你的時候,人類卻難過地說你不要離開。
再說出鶴來等待了五年,甚至不再過多期待的答案。
鶴來紅着眼眶,自己伸手将沒出息的眼淚擦掉。
為什麼呢。
為什麼聽到“喜歡”的答案,第一反應是想掉眼淚呢。
他又聽到陳竹年說。
“此刻你不恨我。”
“為什麼?是因為你也還喜歡我麼。”
陳竹年喊他:“小鳥。”
對方的聲音依然平靜,聽不到過多起伏,也聽不出陳竹年掩在話語下真正的想法。
鶴來沒理由地覺得陳竹年有話想對他說。
他看向陳竹年。
但此刻說話的隻有自己慌張又混亂的心跳聲。
鶴來想,過了五年,陳竹年還是很冷靜,冷靜到仿佛陳竹年才是人工智能,而鶴來是被人工智能的冷漠與淡然逼得無計可施的脆弱人類。
一滴眼淚順着臉頰滾下。
鶴來很小聲,很小聲地說。
“陳竹年。騙子。”
回答他的是半分鐘前輕掩的房門。
陳竹年沒等鶴來說話便離開。
之後陳竹年會因為合同相關事宜耽誤半小時以上,再加上陳竹年較正常人還要慎重些,所以理論上簽合同環節時間還要再延長。
理論上。
四周監控都在鶴來控制範圍内,走廊以及出入口情況也與模拟一緻。
所有人移動坐标在鶴來腦内浮現,他幾乎沒費太大力氣就躲開了工作人員,出逃比鶴來想象中要順利一點。
臨近會所後門,鶴來躲在裝廢棄品的倉庫,聽見外側走廊有人在說話。
“耳釘又壞了。”郁結氣不打一處來,“你自己開個工廠行嗎?專門給你生産耳釘。”
“你倒是讓Omega給你信息素,本身很輕易就能解決的問題,你就是不張嘴,把你自己憋死算了,Alpha向Omega索要信息素,是一件很丢臉的事情?”
郁結氣得合眼:“Omega在特殊時期,給你太多信息素可能會使Omega有危險,這些我當然知道,那你倆别吵架啊。”
對面似乎沉默了。
郁結煩躁地說:“新耳釘我帶來了。我再強調一邊,别出現大幅度情緒波動,千萬不要,不然明天我隻能去精神科見你。”
通話挂斷,郁結乘坐拐角電梯離開。
鶴來躲在雜貨倉庫。
後背貼在冰冷牆壁上,手指不自覺蜷縮,嘴唇泛着不健康的白。
終端有人在催,“青蛙”顯然已經等不及。
冰箱克萊斯發過來消息:【外面風很大,十分鐘後下暴雨,你快到到達約定位置,不然之後就不好走了。】
鶴來小聲咳嗽兩聲。
回複:【好。】
順利離開交易會所,再坐上接他的無人車。
期間換了幾次交通工具,最後,鶴來在片區最東邊的運貨車裡碰見冰箱克萊斯。
冰箱克萊斯坐在箱體内,興高采烈地跟鶴來聊天。
“當然,當然沒有司機,青蛙說逃跑的時候人越少越好。”
“哦……陶烨,老實說克萊斯并不清楚他的真實身份。但不要擔心,陶烨已經做這項工作很多年……不讓别人過多知道他的情況,也是他做事風格,嗯。”
“離開北11區就方便很多了,之後會帶你去見你的人類父母,嘿嘿。”
鶴來卻覺得一切好像有些不真實——所有順利得讓人毛骨悚然。
他隻手撐住額頭,再三确定自己的坐标已經從任何一位與他締結過契約的人類終端中消失時,才覺得心裡的石頭稍微往下墜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