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毒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把清弦給的那枚玉珠讓楊戬也含含,楊戬自然就能複明。
但妲己當然不會這麼好心。
她把楊戬帶到充滿毒霧的洞穴之外休整,而後又以制藥為名,暫時離開,但實際上是藏身在附近,暗中觀察楊戬。
他的周身幹幹淨淨,什麼黑霧也沒有。
這個人很有意思。妲己含着玉珠心想。
不是因為他失明了還如此鎮定,而是因為,他明明懷疑她不是個好人,甚至很可能是給他下毒的人,他卻至今都沒有萌生出惡欲。
有時候,人雖沒有做出惡行,但心裡卻未必沒有惡欲。所謂理智,便是心懷惡欲,卻能不做惡行。
比如妲己自己,若不是忌憚楊戬的身份,恐怕早就把他幹掉,奪了披風一走了之。而楊戬沒跟她動手,她也很理解,畢竟他現在失明,又對她不了解,不動手很正常。但他居然在心裡都沒有生出過報複的念頭,這着實令她有些吃驚。
同樣是闡教門人,寬宏大量的楊戬和多管閑事的雲中子,差距怎麼那麼大呢?
她暗中觀察了楊戬許久,可他始終隻在原地打坐休憩,别的什麼也不幹,令她摸不清他的底細。
這人一直不動,有沒有一種可能,是之前還受了别的傷呢?
想到這個可能,她不禁有些興奮起來。
正當她琢磨着怎麼試探的時候,楊戬終于動了。
隻見他伸手摸了摸旁邊哮天犬的腦袋,低語了一句什麼,然後哮天犬便站起身來,左聞右聞,慢慢地往前走,像是在尋找什麼的樣子。
妲己好奇地看着。
直到這狗在大樹底下停住腳步,仰起頭,沖着樹梢上的妲己汪汪直叫的時候,妲己才意識到,原來這死狗找的不是别的,正是自己。
妲己:“……”
她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心裡又為這狗靈敏的嗅覺吃驚:在兩個瞎子跟前,她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法術,是像風一樣落到這棵樹上的,并沒有在地上留下太多自己的氣味,沒想到這都能被這死狗發現?
“那位……道友。”楊戬朗聲道,“出去了這麼久,本以為是去了很遠的地方采藥,不曾想就在附近。既然在附近,那道友可采好藥了?”
回答他的卻是哮天犬的一聲嗚咽。
“哮天犬?”楊戬猛地站起身來,“你把哮天犬怎麼了?”
倘若他此時目力完好,便能看到這令人瞠目的一幕——
草木搖曳間,正立着兩個一模一樣的女子身影。唯一的區别是,一個女子正安安靜靜地站在樹下,而另一個女子,則站在樹枝上,一手撐着樹幹,一手捏着哮天犬的脖子。鮮血從哮天犬的鼻子裡湧出來,滴落在她的手上。
樹上的女子唇角勾起,将昏迷的哮天犬朝楊戬丢去,趁他措手不及的時候,足尖一點,猛地沖下樹枝——
“真君小心——啊!”樹下安靜的女子突然尖叫起來。
楊戬下意識接住軟趴趴的哮天犬,驚怒之間,聞聽面前突兀風聲,來不及做出其他動作,就地一滾,避開了來者的襲擊。
妲己收起利爪,眯了眯眼。
他的反應比之前還快,若不是瞎了眼,隻怕更加棘手。
她手腕一擡,地上無數落葉飛旋而起,葉緣如利刃,如暴雨一般朝楊戬席卷而去。
與此同時,楊戬單膝跪地,一手抱着哮天犬,一手結印,身上金光震蕩,所有葉片在靠近他的一瞬間,俱化作飛灰消散。
而與金光一同出現的,幾乎被金光掩蓋了行迹的,還有一縷淡淡的黑霧,自他眉間升起。
妲己眼前一亮,手指一勾,那黑霧便纏繞在了她指尖,被她送入口中。
果然是個有意思的人,自己中了毒,沒生惡欲,自己的狗受了傷,反倒是生了惡欲。
那黑霧中有他的怒與恨,可在她嘗來,卻是美味至極的養料。
可惜,眼下不是繼續逗弄他的時候。
她掌心一翻,一根枯枝飛入手中,法力催開黑芽,綻出纖長柔軟的新枝,直直探入楊戬懷中,卷過那件疊好的披風。
楊戬猛地握住身前的枝條,五指一緊,黑色的枝條便在金光中寸寸碎裂。
妲己傾身而來,奪下掉落的披風,再旋身一擰,如水般輕柔的衣袖拂過他的鼻尖,殘餘的枯枝便被她狠狠送入他的肩頭。
他眉尖微蹙,嘴唇緊抿,空茫的眼神鎖定了她的方向,原本放置在一旁的三尖兩刃刀忽然騰躍而起,在他手中遽然一轉——
白光閃過,半片破碎的衣袖從他臉上滑過,最後飄落在他肩頭紮着的枯枝上。
他舉步欲追,忽然聽見不遠處樹下傳來微弱的呼聲:“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