濕透的衣袖貼着她的手臂,水珠像蜿蜒的溪流淌過她的肌膚。而這一條條蜿蜒的溪流,卻要攀過一道又一道的坎,才能順着她的指尖滴落。這一道又一道的坎,有的已經愈合,隻留下泛白的凸痕,有的才剛剛結痂,留下醒目的暗紅。
他抓過她的手腕,直接将她的衣袖推得更高,露出深藏在内的深淺不一、長短不一的其他疤痕。她和他初遇之時,被搶奪披風的不明人物打暈,那時他探查過她的身體,上面并沒有這些東西。
“誰傷的你,什麼時候傷的你?”他脫口而出,語氣急促。
然而下一瞬他就知道自己問錯了。他和她每天都待在一起,即使偶爾她會單獨出去行動,也不可能會有人這般頻繁、幾乎是日日在她身上留下劃痕。
她是自己劃傷的自己。
“為什麼?”他緊緊地盯着她,目光如炬,語氣嚴厲,容不得她撒謊。
妲己的頭垂得更低,幾乎是嗫嚅道:“對、對不起……我……我騙了真君。那些草……确實是雜草,治不了真君的眼睛。真正能治真君眼睛的,是……是我的血。”
楊戬愕然。
妲己将手從他指節中抽了出來,拉下衣袖,遮住了手臂上的傷疤。
“你說什麼?”楊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麼叫你的血?”
妲己吸了吸鼻子,斷斷續續地解釋:“當初那位前輩為了防止歹人,在藏寶的洞穴附近布下陣法,擅闖者必會中毒。但他喂了我解藥,告訴我,解藥已融入我的身體,我的血也是解藥,若将來遇到有緣之人,我可以給他解毒……後來,我遇到了真君,可那時真君對我有誤會,一定不會相信我的血就是解藥,說不定還會反過來懷疑我圖謀不軌,我、我别無他法,隻好騙真君是用藥草熬湯……”
楊戬怔怔道:“所以……你每日給我喝的藥湯,其實都是……”
“我怕真君嘗出味道不對,每次都不敢放太多血……”她的頭幾乎要垂到了胸前,腳尖在地上磨來磨去。
楊戬猛地倒退一步。
難怪,難怪他總覺得每天喝的藥味道都有微妙的區别,她說是用的水不同,他竟然還信了。原來……原來都是因為她為了掩蓋血腥氣,将各種雜草胡亂配置!
她見他久久不說話,忍不住偷偷擡眼觑他。見他面色不好,不禁咬了咬嘴唇,眼眶泛紅:“真君……我知道錯了,不該瞞着你的……但是,但是木已成舟,我不知道怎麼開口告訴你真相……你若生氣,打我罵我都行,但求你,不要趕我走,也不要……不要不準我拜入闡教,可以嗎……”
聽着她可憐的哀求,楊戬回過神來,心頭五味雜陳,情緒翻湧難言。
“你的血……”他說了半句,又停住。
妲己顫抖着睫毛,接話:“我的血……?我的血很幹淨的,隻有解毒作用,别的什麼都沒有……真君請放心……”
“實在糊塗!”
聽到他的呵斥,妲己哆嗦了一下。
緊接着又聽到:“我乃清源妙道真君,何須你一凡人放血相救!你日日放血,積少成多,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往後又豈會有他人愛惜你!”
她愣住,擡起頭,傻傻地看着他。
楊戬深吸一口氣,穩住胸口的起伏,又要伸手來抓她:“讓我看看你的脈!”
妲己連忙把手背在身後。
開什麼玩笑,她現在可不是分身化作的凡胎,要是被楊戬一把脈,那還了得!
“我沒事,真君,我好得很,真的!”妲己急急忙忙道,“我每次就放那麼一點點血,等同于沒有!你看我還能每天駕車呢,活蹦亂跳的,什麼事都沒有嘛!”
她這副說辭顯然不能取信于楊戬,眼看他要以罕見的強硬姿态出手,妲己急中生智,捂着自己的手臂道:“雖然、雖然我知道真君是好意,但、但真君這樣碰我,真的弄得我很癢!”
輪到楊戬愣住。
“既然真君的眼睛已經好了,那、那我們就當無事發生好了!”妲己丢下這麼一句話,扭頭飛快地跑了。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樹叢裡,楊戬才震驚地看向身旁的哮天犬:“她什麼意思,她難道覺得我是在輕薄她?”
他當然知道男女之間不宜有太多肢體接觸,但他扪心自問,他對她大多數時候都是以禮相待,偶爾有肢體接觸的時候,都是事急從權。他清正卻不迂腐,自認為二人清清白白,關系無可指摘。而她也不是什麼矜持保守的人,在他失明之時,也會主動拉過他的手引路。這會兒卻說他把脈會讓她很癢,究竟是什麼意思?總不能是真的癢吧?
面對楊戬的提問,哮天犬隻能睜着無辜的眼睛,歪頭茫然。
楊戬咬了咬牙,大步流星地往回走去。
妲己正站在馬車旁邊,低頭擺弄着自己的衣袖,看到楊戬來了,不由眼神躲閃。
楊戬在她面前一尺處站定,伸手,手心裡是一枚光澤溫潤的靈丹。
“把這個吃了。”他盡量用緩和的語氣說道,“之前你受傷昏迷的時候,我也給你吃過。再吃一次。”
“啊?”妲己迷茫,“可是,我真的沒事啊……吃這個太浪費了……”
“讓你吃你就吃,我不差這麼一顆丹藥。”頓了頓,楊戬又道,“既然你不讓我替你把脈,那我便不把。但你若還想拜入闡教,我便不可能帶一個身體有損的弟子去,你把它吃了,大家都放心。”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妲己隻好小心翼翼地接過靈丹,将它抿入口中。
見她吃了,楊戬的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他擡手,解了馬缰,一擊馬臀,由着馬撒開蹄子跑入深林。
妲己睜大眼睛:“哎?”
楊戬又一擡手,将馬車收入了她的乾坤袋中,又順手将她濕透的衣袖催幹。
“我既已恢複,便無需你再趕車。”楊戬道,“走,我帶你駕雲去西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