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聽說前幾日又出疑案,最近城裡确實不太平。蓉蓉,你還是在家中好生歇息,别去那些繁雜鬧騰的地方了吧。”
她雙手掩在琵琶袖内,聽聞阿伯的話,心裡竟生出些不服,便不自覺地用指尖揪住一小寸絲布,攥緊了拳頭。
“旁人都說那是爹爹的冤魂在還陽伸冤,爹爹從小疼惜我,總不會害我的吧。”
邬錦晖臉色微微發白,他一向不喜旁人說些神神鬼鬼的事。
早些時候不少家仆便因為嚼此種舌根被遣走,幼兒梓傑因此也沒少被呵訓,但對着侄女蓉蓉的這番話,他卻忍不下心加以責備。
“蓉兒啊,那都是鄉裡小巷的閑人胡扯的傻話,你怎麼能信呢。”
“我信。”邬蓉蓉突然擡起頭,一臉倔強,“隻要說爹爹還在的,我都信——還有娘親,還有長兄。”
邬錦晖哽住,他突然想起最後一次見到侄兒的慘況,身子不易察覺地抖了一下,容色好似瞬間蒼老十倍。
他轉開頭去,念道:“可你若是再出什麼事,叫我如何對得起自己的親兄弟。”
邬蓉蓉眼眶泛起朱色,正欲再說什麼,突然有人撞開房門闖了進來。
“阿爹——”邬梓傑一頭撲進爹爹懷裡。
“阿爹說好陪孩兒練蹴鞠又食言——”
伯娘跟在後頭匆匆進門,一手牽起孩子的手,意欲拉開,輕斥道:
“阿爹和姐姐正在說事,梓傑莫要調皮,乖,娘親陪你練蹴鞠——”
大伯邬錦晖“欸”一聲,伸手示意。
伯娘見此停住手中往外拉的動作,站在一旁歉意地看着邬蓉蓉。
隻見阿伯寵溺地拍拍懷中小兒,輕語道:“好孩兒,爹爹馬上就陪你。”
他說完擡起頭,剛剛痛心的神色已經收起,正用毋庸置疑的表情看向侄女:“蓉蓉,聽阿伯的話,好好待在家中。”
她明白自己拗不過。
“是,蓉兒明白。”
阿伯懷中小人兒此時悄然擡起一隻眼,好奇地看向堂姐,邬蓉蓉朝他眨巴眨巴了眼睛。
面前一家三口,場面和樂融融,她知道已沒有繼續待在原地的需要,于是起身行禮,從書房退了出去。
*
十五,雲州城集市熙熙攘攘,道路兩旁挂上大大小小的花燈,映得道路輝華璀璨。
走馬燈随着馬車轉動,紗簾被燈影投射,像是出演一幕幕移動皮影戲。
騰雲閣内寂靜如斯,主院裡阿伯和妻兒帶着家仆幾人早早便赴集會遊玩。
西廂房的邬蓉蓉常年困在院内,早已習慣,隻是想到侍女雲雀雲莺二人因要看顧自己而被連累不得外出,她心裡總是有點愧疚。
既然無甚大事,夜幕剛挂邬蓉蓉便已梳洗完畢,早早熄了燈上床,好讓雀莺二人也能早點歇息。
一刻鐘後,她悄然站起身。
臨出門時,回頭看了一眼——
自己肉身仍安然躺在被褥裡,面容祥和,猶如熟睡,于是如同往常一般,悠悠往北方向輕踏而去。
小時候她喜愛熱鬧,爹爹和兄長常常帶她出去玩。
每次從燈會回家,她手裡捧滿花燈,肚子裡塞滿糖葫蘆、藕串和甜湯,娘親偶爾會嗔怪爹爹太過寵溺,但轉頭便會把自己抱起,往臉上輕輕啜上一口。
現在那些疼惜自己的人早已不在,燈會對她早已失去意義。
在能夠魂魄出竅夜遊之後她也曾悄悄去燈會看過,滿目璀璨,而她卻隻覺得刺眼。
此刻,邬蓉蓉循北路而上,荒涼的郊外道路盡頭,一座老舊建築物的屋頂漸漸穿出,“星虛觀”三字從夜空中映入眼簾。
主殿傳來陣陣誦讀聲,似是觀内道長們正在上晚課,邬蓉蓉大喇喇地跨進殿内,在衆人周圍逐一查看——
反正自己隻是一抹孤魂,誰也看不着摸不着,那些繁文虛禮便也可通通抛開罷了。
末了,想找的人似是并不在晚課的人群中,她又往寮房奔去。
循着熟悉的道路找到那扇門,那小道士平日裡就住在裡面,但此刻房内漆黑一片,顯然房間主人還未歸來。
邬蓉蓉一蹬腳:那臭道士跑哪裡去了?
此時,寮房一側拐角突然蹿出來個半大小娃,臉上帶着竊喜神色,一副沒幹好事的樣子。
他一邊小跑着從她身側經過,一邊嘴裡念念叨叨:
“嘻嘻,谷山師叔實在是太好騙了——”
她聽到那小皮娃的話,向着對方出現的方位往外走,後山不遠處有個熟悉的身影。
月色照在那人身上,映出一身青色麻衣,寬袍大袖卻皺皺巴巴,兩側袍袖上各打着補丁。
他頭頂素冠巾,發絲間卻插着幾片枯黃枝葉,此刻正弓着身子手持笤帚。
邬蓉蓉走到他身側時,他剛好打出一個長長的呵欠。
“呵——可累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