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說謊”。張平說,她的語氣就像她雪白而冰冷的劍鋒,取人性命如探囊取物。楊趫甯願失去性命,也不願意失去誠信。可是一個我字正欲脫出,剩下的萬語千言就千斤的墜物一樣将想要紛飛的情感連同語言都狠狠地拽死在了漆黑的喉嚨之中。可怕的不是感受到寂靜,而是感受到激情被與之相反的存在同樣熱烈而迅速地消耗,像大火中的藏書閣一樣連樓帶書感受着五内焚燒欲毀的沉甸甸地灰燼。
“不過,我也一樣。”張平說。楊趫靜靜地在劇烈的心跳聲中等待着張平的回答。其他的子弟們都畏懼張平,因為張平掌握着氣勢淩厲到顯而易見可以置人于死地的劍法,更因為張平孤介的個性。楊趫卻不怕她,不如說在休明門,她最喜歡的人就是張平。在整個丹鶴,上趕着都願意來教授楊趫的修仙者數不甚數,他們沒有哪一個不被稱之為當世的巨擘,可楊趫卻總喜歡越過她所能輕易得到的一切來到張平身邊,禮貌而緊張地向她詢問劍法、劍訣、劍意,請她為自己示範。張平綠色的眼睛曾是與楊趫共端一本劍譜閱讀的眼睛,向休明門同門揮刀的手曾是輕輕拂去書上桃花,為其指明動作最重要的蓄力部位的手,振振有詞的詭辯的嘴也是不厭其煩地向楊趫釋道的嘴。
世上自認為最了解張平為人的人就是楊趫。
其他弟子勸楊趫道:“我倒不是說看不起他們殊台的徒衆,隻是少不得要勸你兩句。要是那個張平真的有你說的那麼優秀,那早就有長老搶着來收她做自己的親傳弟子了,還需要我們在這裡争來論去?長老們什麼人沒見過,還能看花了眼不成?
有的人一時風光,但他們的才華就像是流星一樣稍縱即逝,并無任何韌性和後勁可言。更何況,就算是因為在殊台顯赫的名聲和人人稱道的天賦被收為親傳弟子的那些人,很多在進入休明門内也并沒有做出匹配他們曾經所流傳的天賦的成就,甚至連名聲也逐漸被消磨殆盡。
殊台的弟子甚多,他們大多都不能堅持劍道的學習,或學一年的,多則三四年的,到了能掙錢的年紀,就拿着劍下山糊弄一下旁人,招搖撞騙一下,尋個他們眼裡的好事兒做,有口飯吃,也就算了。更有甚者還買了内門的令牌下山行騙的,不過也就在宗内徒學了兩三月罷了,連門内的路都還走不順暢呢,也把在這裡待過當成什麼事來宣傳。
在這樣的環境下,連魚眼睛都看成珍珠了。當他們費盡千辛萬苦魚躍龍門一樣越到了這裡。自以為蓋世無雙,結果發現遍地的珍珠,比你好的千千萬萬。他們并沒有蓋世奇才,現在又泯然衆人,那股子惟我獨尊的心氣給磨沒了,自然就沒了那股傲然的神采,也就稱不上是什麼奇人殊才了。你沒經過什麼事,心地又善良,真心把别人當塊寶一樣看待,可門外那麼亂糟糟的,别人的心裡、背後指不定還在背後拿你的好意怎麼去當槍使呢。你覺得她劍藝精湛,不過她比你長幾歲,在門内多學了幾年常課罷了,等你到她那個年紀,自然比她還要好上千倍萬倍了。你也别太癡心了,為此擔誤了你正經練習呢。”
楊趫心裡不以為然。按照在休明門所謂正式入門修行的時間,他們中很多人自然是少于張平的,但這不代表他們發蒙的時間會拖到和張平入學的時間那樣晚。不如說,在這裡的絕大多數人練劍的時間,要比張平隻多不少,然而張平的水準風度在這樣可謂是人才濟濟的休明門中也算是數一數二的。楊趫自小最能拿得定主意,她看準的事情,不要論這休明門有多少人和她見解相悖,就算是天下人全都與她覺得的不一樣,她也不會為這區區天下人的口嘴以塞自己的耳目。
親眼所見,親耳所聽,親身去經曆。接受情感和思緒流水般從自己的身體趟過,為此就可以不疑其心。
“你有你的想法,這當然很好。但我也有我自己的想法,我這麼說,并不是因為我要為誰打抱不平,我見過他們,就像你見過他們,不是嗎?我們确實持有不一樣的觀念,但并不存在争鬥,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心情。”
“師姐不是壞人。”楊趫說,在張平籍籍無名,為衆人所輕蔑時如此;在張平和劍尊楚遊生一起擊敗了劍魔蕭飖第一次名聲大噪、享譽丹鶴全境時如此;在南城廢棄的小路中發現内部濺滿劍尊血迹的馬車,而在馬車周圍感應到了用以掩蓋氣息的孤鴻劍意圍成的破碎的屏障時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