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個奇怪的家夥。”在夜晚的篝火中,洪谖望着有着濕漉漉的眼睛的辛搴,笑了。辛搴披着弘萱霞海衆人給她的衣服,依然感覺腿腳無力,胃部絞痛。因為實在是笑不出來,所以索性笑了起來,這樣的情況随着霞海的風從熱吹冷,反複發生。
辛搴隻是定定地望着篝火,卷起的火舌像是吞沒一切的海浪,又把她的記憶吞沒。
“我要留在霞海,他們是因為我才死掉的。從明天開始,我要慢慢地去處理這些事,去向...他們的家人道歉。我會...照顧他們。”辛搴摟着衣服,火光中她因為恐懼和浸泡而蒼白的臉,她就像是要在水汽中熄滅的火星洞噬的表情。将要滑落為一種沉悶。
“你為什麼要照顧他們?”洪谖不理解,她的手一來一回地随風探着火尖,“和你有什麼關系呢?”不過她又笑了,“你讓我想到一個人。”
洪谖所提到的是來即将卸任的霞海長官,他來自頻合,馬上就要回到頻合。這一次,他想要帶走洪谖。
“明明不來自霞海,卻想要為霞海負責。”洪谖散漫的神情,無憂無慮地玩弄着風、火、沙子、沙上的小貝和自己的衣服,散漫的神情就是專注于遊戲的神情。
辛搴反複地陷入好笑和悲痛的感覺中。有個時候幹脆就是不知道自己在想着什麼,再次回到篝火旁邊,就好像是已經過去了三百年。混亂的思緒比激蕩水流中的海藻更加緻命而不舍地纏繞着她,讓她感到就像是喝飽了水但無法呼吸一樣地頭昏腦脹。
辛搴隻是反複地強調着,“我應該為此承擔責任。”
“為什麼呢?”不知道是洪谖在今天問過的多少次為什麼。她不期待辛搴的回答,但是辛搴回答了。
“因為如果不是我,他們就不會死。”
“每個人都是會死的。”
“這一樣嗎?我殺死了他們。”
“你會控制海浪?”這次輪到洪谖奇怪了,她擡頭望着辛搴,像是馬上就要露出歎服的表情。
“我買下了這艘船。我慫恿他們陪着我。”辛搴流淚道。
“啊...”洪谖了然而寬容的語氣,這種寬容裡有一種失落。控制海浪的力量,就是這個世界上的人能夠達到的,最高尚、最超越的力量。傳說中,掌握着自然之力的先祖海源從霞海中誕生,死在了寸草不生的荒漠黃沙之中。哪怕在遠葭聖君深入骨髓的厭惡之中,霞海人也沒有放棄對于神力通天的仙子的信仰。隻是,這個世界上再也不存在能夠匹配這份信仰的,能夠跨越一切阻礙,再次與自然融為一體的大仙子了。
“那就說明,其實你并沒有殺死任何人。你沒有力量殺死他們,霞海殺死了他們。”洪谖坦然地說道,就好像這一切無關緊要。知道這個噩耗的、為辛搴披上自己外衣的所有人都安慰辛搴,“和你沒關系。”
“怎麼可能和我沒關系?”辛搴紅血絲的眼睛,淚流不止。衣服披在她的身上,旁人的若無其事讓她感到更加寒冷。“為什麼?我甯願你們打我罵我就像是我傷害了你們?為什麼你們都像是覺得這一切都毫無關系一樣!我的夥伴們死掉了,你的女兒、你的兒子、你年輕的朋友們和每天都會朝氣蓬勃地出現在海灘旁的霞海最好的幫手死掉了!就在剛剛?為什麼你們一點感覺也沒有?”
如果不是因為她早就沒有了力氣,如果不是因為她根本就沒有資格指責任何人,她真的像揪住在場的所有人的衣領歇斯底裡地大喊大叫,質問他們究竟是為什麼。
“為什麼人可以這麼無情?”辛搴問道。
洪谖用小木棍去挑燃燒的木頭,以讓它們燒得更旺,“你在說什麼?”
“我甯願你們都恨我,難道你們不愛他們嗎?你們不擔心他們嗎?他們直到現在都還生死未蔔,下落不明。”辛搴用手遮着臉,又哭了起來。
“...我很愛他們。相信其他人也是一樣。”洪谖不解而寬容的神情,“你已經盡力了。如果七天内,我們還沒有見到其他的人,那他們就死了。”
無論是辛搴的大船,還是洪谖的小船,它們都在海上,被霞海本身撕成了碎片。手攀着漂浮的木闆,明明不擅長遊泳但還想要往前趕上就像是遠在天邊的大船的辛搴,連着部分的碎片被霞海嘲弄般地沖回了岸上。船上部分的青年随着将辛搴沖回岸邊的水流一起沖散在了海岸各處,在夜幕降臨前斷斷續續地被救治或者自己醒來。